醫院的後面再穿過一條街就是車站了,趙文斐要到那裡坐車回家。他沿着醫院的外圍走着。在這一刻,他的心情是既幸福又沉重的。想着殷雪華的好,想着自己只是一個窮大學生,自己身上除了這些年來因讀書家裡爲他所借的債務外,現在的他,是一窮二白、一無所有的,他什麼都給不了殷雪華的。他對自己的未來並不確定,既是激情澎湃、滿懷希望,又是惆悵滿懷的。想到要給殷雪華帶來怎樣的未來,他的心就變得忐忑,不敢冒險!他只是想跟殷雪華踏實地過日子。
但是,他又憑什麼給殷雪華安穩的日子呢?每每想到這裡,他就是連一句承諾的話也不敢跟她說。
他經常都會苦澀地自問:他們現在是什麼關係呢?情侶嗎?兩人都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說是兄妹嗎?又比兄妹更親近許多,親近得就連自己的妹妹都要吃味了。
除了被妹妹逼迫時曾承認自己的心意外,他對殷雪華,是什麼喜歡的話都沒說,也是不敢說,擔心自己承擔不起,也擔心說了,殷雪華以後會跟着他吃苦。他很清楚殷雪華是個死心眼的人,只要是她認定的事,她就只會一條道走到黑,是絕對不知道要拐彎的,就更別說回頭了。所以儘管他內心的心意也是如此堅決,但是如果註定他是要失敗的,那他就絕不能讓殷雪華跟着一起受罪!
趙文斐很清楚村裡的人都是怎麼看他的。他雖是村裡唯一一個考到名牌大學的大學生,但是因爲家境清貧,所以並沒有人看好他。畢竟白手起家不是說光憑讀書好就可以實現的的。家境如此,在村裡人看來,他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的狂小子。他要想成功簡直就是比登天還難的癡人說夢。 wωw ✿TTKдN ✿¢ ○
在他從“初升中”時,身邊的長輩都勸說他報考中專的師範學校,說什麼老師是個鐵飯碗,工資高待遇好,假期又多,再過個三四年,就能解決他們自家的困難了。他的毅然升讀高中,人們就開始搖頭。他上大學,人們就更說他不自量力了。除了殷雪華對他是真心的引以爲傲外,就是自己的母親,即使是支持他的,心裡也是忐忑的。母親之所以會讓他上大學,是不想他以後有所遺憾。記得那時他是這樣說服母親的:
“媽,我想試一下,我想成功!如果以後我失敗了,就是回家耕地,我也認了。”
他說完這句話的那一晚,母親是一句話都沒有再說。他上大學的事,也就此定下。
只有殷雪華是真心爲他高興、爲他自豪!不但給予他強大的精神支持,而且他大學這兩年的學費,都是殷叔借給他的,他知道,殷雪華在其中肯定起了很大的作用。也是因爲這樣,他更不能和殷雪華說破了那層關係。是她的父母幫忙,他才能完自己的大學夢的,他不能不顧及殷雪華父母的想法——以他現在的狀況,估計是沒有一對父母會把自家的女兒許給他的。所以就是爲了她的父母,他也是不能說的。他不能對不起人家,
不能恩將仇報。
這兩年來,不管是寒暑假,他都沒有回來,除了省那來回好幾百的車費,假期兼職還能幫襯生活外,他也是擔心和殷雪華有情不自禁的一天。在北京這兩年,他有多麼的想她,只有自己知道了。他每天都盼着她的來信卻又不能說,有很多話想寫在信上向她傾訴,卻不敢說。不管是通信還是電話,表面上他都是被動的。他都是應着她的要求而寫信、通電話。他也只跟她說些學習的事,學校的事,從來不敢提自己的感情。他對她冷淡,卻無法欺騙自己的心。每每收到殷雪華的信,接到她的電話,她都是絕無法想像他心裡能有多激動。她的細心體貼、噓寒問暖,常讓他紅了眼眶。所以他也告訴自己,一定要更加努力,一定要成功,否則他怎麼對得起她?
或許,殷雪華就是太清楚他的情況了,所以才一直沒有向他要求什麼,也從不在他面前抱怨一句。就像剛纔,她說要他好好地請她吃一頓,卻沒有挑個好點的餐館,偏選了個簡陋的麪館,要了碗三元的餛飩撈麪。他明白,她是想爲他省錢,讓他心裡有說不出的滋味。
這次回來,他也得找個時間去拜訪殷雪華的父母了,有些話,他想跟她的父母說……
在趙文斐這樣下着決心時,突然從他的口袋裡傳來了聲悅耳的鈴聲,是殷雪華送給他的手機響了。他拿出來看時,是一條短信,上面是這樣寫的:
“叩叩,能收到信息嗎?到醫院早了,還沒上班,所以想試試手機,你到車站了嗎?”
“收到信息了,我還沒到車站:-)”趙文斐抿着嘴笑了,也給殷雪華回了個笑臉。
也就是在這時,當他要把手機放回衣袋時,一個從他身邊經過的男子,突然回頭叫住他:
“趙文斐?”是林穎傑。
他剛從母親的辦公室出來。他本是想要向母親求助,請求她給殷雪華在實習上的一些優待,讓殷雪華增加結自己的好感的,沒想到卻被母親訓了一頓出來。殷雪華現在對他的態度冷淡,就連母親都不看好他,更是讓他覺得沮喪。他垂頭喪氣地走在街上,他知道殷雪華還有個上夜,所以想去醫院門口等她。有些話,他必須要讓她說清楚了。他是絕沒想到因爲眼前這個被他認出來的趙文斐的關係,殷雪華早回到科室了,他將要在醫院門外白等了。
“你是?”趙文斐對他並沒有多大的印象。
“我是林穎傑,你忘了嗎?我們是初中同學,我們曾經是同桌,你忘了嗎?”林穎傑顯得有些興奮。而他的這種興奮,並不正常。他其實並不喜歡趙文斐這類成績好的學生。如果趙文斐今天不是衣着陳舊又手提行李袋,樣子看上去有些落魄,而是比他衣着更光鮮的出現,他也會學殷雪華來個視而不見的。這是他自卑心理的一種表現。他覺得趙文斐這類好學生都是高傲冷漠又看不起人的。現在心情沮喪的他,想要從別人的落魄中得到自己的自
信。
而經過林穎傑這麼一提醒,趙文斐確也想起有他這個同學了。那個時候,林穎傑的成績很不好,老師把他們編爲同桌,是希望他可以在學習上幫助林穎傑,讓他的成績得到提高。他只記得他“初升中”時沒有考回本校,對他並無其他更多的印象。
“你好!”趙文斐扯動嘴皮虛應,沒有林穎傑久別重逢後的興奮。畢竟他們在校時也沒有怎麼來往過,他也不認爲他們能有什麼好聊的。
“你現在哪上班呀?拿着行李是要?”林穎傑自我感覺良好,也認爲自己是這次談話的主導者。他上下打量了趙文斐一番,心下做着評估。
“我還在上學,是放暑假回家。”
“是大學嗎?還是高三重考?”林穎傑的話不懷好意。
他讀書成績是好,但成績再好,也有考場失利的時候吧?林穎傑有些壞心地想。但是,趙文斐是要讓他失望了。
“是大學。”趙文斐絕不是書呆子之類的,他是聽出了林穎傑話中的別有他意。
“喔。”林穎傑是不想再問下去他是哪上的大學了。如果他問,他會一下子知道得更多的,畢竟他留意着殷雪華的舉動,他當然知道殷雪華和北京財政大學的趙姓人氏有通信。只是因通信並不算頻繁,他纔沒往心裡去的。只見他又笑着說,“我現在在一所中專當助教,我現在也是在放暑假,明年我也要出國留學了,同學好不容易見面,找個時間咱們好好地聚一聚吧。”
“那好,有空聯繫。”趙文斐也禮貌地客套着。彼此都沒有對方的聯繫方式,上哪聯繫去?
“那,再見。” 林穎傑的回答也是淡淡的,就跟在路上見到了一個面熟的人,點頭至交,而不是多年不見的老同學、同桌。
“再見。”
不同的家庭背景,不同的成長經歷,不同的人生觀、價值觀,註定了他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自然也是沒有見面的必要,互相道別後,便往完全相反的方向,各走各路了。
見上趙文斐後,殷雪華的心情更是好得無法形容,什麼叫做春風滿面?什麼叫做人生四大喜事?統統都不在話下。她快活得有如一隻被關在籠子裡突然獲得自由的,能在天空中自由自在飛翔的小鳥那樣雀躍,口中沒停地哼着歌,不知疲乏,不管是幹什麼都充滿了衝勁。有如被注射了興奮劑,精神亢奮。
而且這樣的亢奮,在她的身上發生了奇妙的化學作用,讓平時沉靜的她提高了積極能動性,學習的進取性,讓和她相處了一個多星期的李逸仁驚訝,以爲這是個和殷雪華長得完全一樣的另一個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地眨巴着眼睛,有些適應不良。知道在什麼情況下被罵還能呵呵樂嗎?就是在殷雪華的這樣一種精神狀況下。在病房被無理取鬧的病人爲難,也無損她的好心情,不若平時一挨說就顯得很委屈的樣子。她是完全的脫胎換骨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