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個“錯”字,季清菱心中突了一下。
一瞬間,她來不及考慮顧延章到底做了什麼錯事,只想到自己做的錯事。
怎麼辦?怎麼說?
她仰起頭,下意識“啊”了一聲,有些呆呆地看着顧延章,倒像是被對方的話驚到了的樣子,其實心中正忐忑異常,轉着各色念頭,想着要如何是好。
顧延章一句話在舌頭上繞啊繞,眼看繞不下去了,只得小心翼翼地道:“清菱,你還記不記得,我從前跟你說過,我爹從前經商,家裡還留下些商鋪田產,屋舍山地……”
季清菱心中咯噔一聲,喊一句要遭,張了張嘴,心虛地道:“記得……好似屋舍商鋪就有百餘處呢……”
太多太多了,所以少上幾處,應當也不是特別要緊的……罷?
季清菱心虛,顧延章更心虛,他一狠心,把季清菱的手握住了,託到脣邊親了親,有些不安地道:“現在……都沒有了……”
季清菱一愣,結結實實地“啊”了一聲。
她先是以爲有人把衙中的發生的事情告訴了顧延章,可聽到他那一個“都”字,又覺得不對。
明明自己只獻了幾處商鋪,怎麼也不至於“都”沒有了罷?
顧延章見她這反應,更是慌張,連忙道:“擺在明面上的銀錢太多了,實在不是什麼好事……我如今一個白身,又無背景,又無人手,實在是守不住這樣一注財,也守不住別人的覬覦,與其如此,不如暫且舍之,索性老宅還在……”
他話說到一半,季清菱終於反應過來,急急打斷他,問道:“其他都不要緊,只祭田還在罷?”
顧延章怔住了。
季清菱有些慌,道:“不會把祭田也捨出去了罷?”
那可是不能胡亂送的啊!
顧延章看着季清菱有些着急的臉,只覺得自己這半日的忐忑與慌張,全是杞人憂天,庸人自擾,他又是想笑,又是想罵,罵是想罵自己無用,笑是想笑自己幾輩子的運道全聚攏在今生,拿來娶妻用了。
他一雙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季清菱,像小孩子討賞一樣,急忙道:“沒有舍!沒有舍!祭田還在,老宅也還在,我孃的嫁妝也還在……”
說到這裡,他不僅眼睛亮,連臉面似乎都發起光來,道:“清菱,等領回了我孃的嫁妝,我帶你去打些首飾罷……”
季清菱聽得祭田還在,就不擔心了,又聽他說打首飾,便搖一搖頭,道:“我又不喜歡那些……”
顧延章道:“可是及笄不是要插簪嗎?”
季清菱一點也不在乎,道:“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咱們只兩個人在一處,沒必要那樣麻煩。”
顧延章十分不解,道:“可之前常常有人同我說,他阿姊阿妹要及笄了,待要在家裡辦插簪會,還要邀大家世族去觀禮。”
季清菱道:“旁的人我不知道,可同你說這話的,家中姐妹想來沒有定親罷?”
顧延章哪裡會去留意這些。
季清菱嘆一口氣,看着他道:“插簪是想叫親朋故友都曉得,自己家裡有個姑娘及笄了,也是慶賀,但更多的意圖,是要給她說親。插的簪子越貴重,越顯得家裡有財力,請來的插簪娘子身份越高,越顯得家裡有勢力。”
顧延章在薊縣之時,別人並不知道這一位已定親了,他才學出衆,文武雙全,在薊縣十分有名,自然會有條件並不十分出彩的同窗得了家人吩咐,在他面前提一嘴,告訴他自己家中有“漂亮溫柔賢淑的姐姐妹妹”及笄了,要辦插簪會。
這個時候,只要顧延章多搭一句話,對方後一句就會接上來——延章,來我家觀禮吧?
觀着觀着,說不定就觀對眼了呢?
然則顧延章實在是腦子裡沒有那根筋,每每叫對方一肚子的後話被憋着沒有辦法發揮。
顧延章不知道,季清菱卻是知道的,她抿着嘴看着對面的人,道:“五哥,你要給我辦插簪會嗎?”
顧延章幾乎是立刻把頭搖了又搖。
他想了想,又有點不甘心,道:“我給你插吧?”
這個倒是無所謂。
季清菱向來不喜歡這種擺給外人看,又費精力又費事的虛禮,但是自己關起門來,叫顧延章給自己插一回簪,也挺有意思的。
她笑着點了點頭,心中又想一想,這纔有些緊張地問道:“五哥,你放才說產業屋舍都舍了,捨去哪裡了?鋪面也舍了嗎?”
顧延章把當日在保安軍中的事說了,又道:“我想,這錢財拿在手上也是無用,不如獻到州中,支援兵士打仗,也算是咱們兩出一份力了,再則,延州打了這許多年,財力難支,能做一點事,就做一點事。”
“你一個人在城裡,我實在是不放心,想找個機會早些回來看看,尋個辦法把七叔那一頭都解決了,今後他便不再敢來煩我們。把錢財藉着陳鈐轄之手獻到州中,十有八九是能回到陣前的。”他看着季清菱道,“我已同鈐轄說好了,把你安置在他府上。”
顧延章有些歉意地道:“在別人家裡頭住着,多少有幾分不舒服……”
他還要再說,季清菱已經喃喃道:“五哥……我也做了一樁錯事,要同你說……”
不待顧延章反應過來,她已是繼續往下道:“你家原來有幾處在南大街、平戎街上的鋪子,顧……七叔用來賣木料磚瓦,開了商行,還有一間雜鋪子……一共七處……”她頓一頓,不安地看着顧延章,道,“我今日在堂中,已經全數獻到州中,說是叫衙門安置這大半年間,受了走水之苦的人。”
季清菱先還只是覺得不對,說着說着,突然琢磨過來,越想越怕,急得聲音都有些哽咽了,道:“五哥,我不知道你那一處也獻了,你給了陳鈐轄,我這邊給了州中,給重了,他們不會找你麻煩吧?”
顧延章聽得季清菱這樣說,忙撫着她背道:“不要緊,不是什麼大事,我來辦。”
他語氣十分篤定,氣定神閒的,又抱又拍,很快把季清菱安撫下來,待見她神色恢復之後,顧延章才皺着眉道:“今日在堂中到底是什麼情況?這一陣子,到底是怎的了?”
竟被逼得當堂獻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