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十七望了望天。
確實是快要下雪了,也不知是小雪還是大雪。
她點點頭起身,重戴上幃帽。
主僕倆往園門走去。
這個時候,司正顏卻高聲說了一句:
“之前聽說樓從芝那小子害了相思病,相思的還是陰家小姐。原來我沒見着時,我還想着這陰家小姐該是怎樣的沉魚之貌。沒想到啊,也不過爾爾!”
自進梅香園子便緊繃着全身的溪河一聽這話,只差暈死過去。
跟在司展顏身邊的人,沒幾個是不認得陰家小姐的。
特別是他和山峰,更清楚陰家小姐在自家五爺心目中的地位。
他一進梅香園子,就恨不得扇自已兩大巴掌。
因爲來這梅香園子賞梅花,就是他一早提議的!
這要是三爺跟陰家小姐在這裡起了衝突,那他該如何跟五爺交待?
五爺派他來,除了護三爺周全,就是爲了不讓三爺跟陰家小姐見到面,更不能起爭執衝突!
紅玉臉色一白,接着滿身怒氣,回頭就想對司正顏破口大罵。
陰十七阻止了紅玉。
紅玉氣得跺腳:“小姐!”
陰十七淡淡道:“出來賞景,不小心被狗咬了一口,難道你還想咬回去不成?”
紅玉瞬間改怒爲笑,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司正顏一聽氣得臉都成了肝色。
溪河更是暗暗捂臉。
早就知道陰家小姐戰鬥力不弱,是不能輕易得罪的人物,今日他算是親耳聽到了。
司正顏斥道:“有膽子跟樓從芝胡搞,卻沒膽子承認,還胡亂攀咬他人,真是不可所謂!”
“我看不知所謂的人是司三爺纔是。”即是避不過,那她也沒在怕的,陰十七索性轉身回頭站定,她面向司正顏淡然地開口。
“陰小姐,你即是招惹了樓從芝,又何必來招惹我家五弟!”司正顏越想越氣,越覺得陰十七實在不要臉,不禁又罵道:“你這樣的行徑實非世家小姐所爲!即便你前五年是在小地方長大的,陰家家主也不該這般縱容你!讓你丟盡陰家的臉面!”
溪河瞬間不捂臉了。
他震驚地看着才真正是在胡亂攀咬的司正顏,又看了看已然不會善罷干休的陰十七,一時間之間,他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紅玉再忍不住,即刻回擊:
“小姐,奴婢從前只聽聞司家三爺的爲人不怎麼樣,現如今看來,真是聞名不如見面!這傳言中說司三爺爲人不怎麼樣的評價,當真還是客氣了!”
話聽着是對陰十七說的,實則是在罵司正顏。
陰十七聽得盎然有趣,司正顏則被紅玉左一句爲人不怎麼樣右一句爲人不怎麼樣還是客氣話給氣得火冒三丈。
他上前幾步,怒目指着紅玉道:
“真是賤婢!有其主必有其僕!真是不要臉不知好歹的東西!”
司正顏因着自已大怒前行了幾大步,本就拉近了與陰十七主僕的距離。
陰十七聽着他罵自已連同紅玉也罵了,剎那間怒氣涌上心頭,幾個腳步邁進,近前擡手往司正顏臉上扇下一巴掌。
啪!
聲響非常響亮。
特別是梅香園子實在是寂靜,除了在場的幾人,連只野貓路過都沒有。
司正顏被陰十七打懵了,半晌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事兒。
溪河倒是心裡略略有些解氣。
雖說這不應該,他該是護着三爺纔是。
可聽着司正顏那般辱罵自家五爺心尖上的陰家小姐,即便不是陰家小姐身邊的那個美貌忠婢,他也是聽得真想扯回司正顏,讓司正顏閉嘴。
陰十七說:“這一巴掌,是你隨意編排無中生有的是非來中傷我清譽的。”
說罷,她反手再一個巴掌。
陰十七接着說:“這第二個巴掌,你父親疼我愛我縱容我,我有沒有丟陰家的臉面,尚輪不到隨便一隻貓一條狗就來我跟前亂叫亂吠!”
被扇第二個巴掌過後,司正顏左右臉對稱,皆又紅又腫,可見陰十七是下了大力氣。
紅玉看得爽快,溪河見司正顏越來越不對勁的臉色卻是時刻緊盯着。
果然在下一刻司正顏擡手想反摑陰十七的時候,陰十七反應極快地退了一步,紅玉瞬間跑上前擋在自家小姐面前,溪河疾速上前一把拉住司正顏想扇向陰十七那張掩蓋在幃帽之下的臉的大掌。
司正顏怒瞪溪河:“混帳!到底誰纔是你的主子!”
他的主子自然是他家的五爺。
這話溪河只在心裡繞了繞,沒敢說出來,不然那個大掌約莫就得落在自已的臉上,他說:
“三爺息怒!靈山寺是清靜之心,三爺是來齋戒論佛以求靜心修身的,這般動大怒豈不是違背了三爺的初衷?”
陰十七在紅玉的攙扶下退了幾步。
她瞧了眼跟在司正顏身邊的長隨,覺得眼生。
驀地想起葉子落說過,說司展顏回城處理司家事務,留下一個身邊信任得力的心腹長隨溪河在司正顏身邊,時刻跟着護着。
她想,眼前這個長隨應該就是葉子落口中說的溪河了。
陰十七說:“做了太多的虧心事兒,是該好好地齋戒。可齋戒了又能如何?滿手的罪孽又不是假心假意齋戒個數日便能抵消的。”
她又笑得譏誚:“還論佛呢,這樣沒心沒肺滿手血腥的人還能論什麼佛?佛能容得他沾污神聖潔淨的佛家聖地?真是笑話!”
說罷,她也不再多留,轉身便帶着紅玉離開了梅香園子。
過後,陰十七聽紅玉去探後來報,說溪河當日回去便被司正顏罰跪在左客院院子裡,一跪便跪到了隔日。
司正顏還自那日起,不準溪河再緊跟在他身邊。
他罵溪河是胳膊往外拐的白眼狼,跟溪河的主子他的五弟一樣都是不識好人心的混帳東西。
能這樣對待真心護他的溪河,也能把自已嫡親的五弟罵成這般,就算她不算計他,老天爺大概也不會留這種人渣再久活於世間。
何況他那樣輕易潑出毀她清譽的髒水,這樣的人能有多少人品?
南京那邊很快傳來了消息,說是費了大力氣,也是費了不少關係錢財,終於拿到了一幅秦慕可六歲時的丹青。
拿到畫像時,陰十七看着上面的墨跡,問葉子落:
“這丹青是剛畫不久的?”
葉子落點頭:“幾個大掌櫃尋了多日,都沒能找到關於秦慕可或秦慕香幼時的丹青,於是另想了法子,找到了一位在十年前侍候照顧過這兩位秦小姐的奶孃……”
那奶孃本一直待在秦家姐妹身邊侍候,後來秦慕可出事夭折後,秦家便驅散了秦家姐妹原來院子的所有奴僕,這奶孃也同被辭出了秦府。
南道陰葉兩家幾個大掌櫃一合計,四面八方一同出動,撒網式地尋找這個奶孃。
幸在這個奶孃也沒離開南京,還在離秦府不遠的衚衕巷子住了下來。
找到這個奶孃後,大掌櫃們許以承諾絕不會泄露消息,也許了重金。
奶孃家貧,家中只與孤女相依爲命,祖孫女倆就只差要上街行乞去了。
猶豫再三,也是想着不過是幫着回想一下十年前秦家姐妹的模樣,奶孃便咬咬牙應了。
拿了幾個大掌櫃的重金之後,她便帶着孫女兒離開了南京,遠遠地走了。
陰十七聽着舒了一口氣:“這樣也好,省得這邊司正顏出事後,司家和秦家會追查到南京這茬去,界時無端連累了這祖孫女倆。”
葉子落問:“接下來你想怎麼做?”
陰十七說:“找人。”
葉子落疑惑:“找人?”
陰十七點了點頭:“找年紀六歲左右,模樣跟這幅丹青差不多的小女孩兒。”
葉子落聽明白了,半晌說:
“好,我去找。”
陰十七看了看葉子落,問: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讓無辜的小孩兒攪進這場血腥裡來?”
葉子落沒說話,許久嘆了口氣:
“十七,我既能幫你找來模樣相仿年紀相同的小女孩兒來,那我也能保護得了她的安全,可是十七……你確定真的要走到那一步麼?”
倘若真走到那一步,她和司展顏便真的回不過頭了。
陰十七沒有改變主意,正如葉子落說出這樣的話來之前,他想到的結果一模一樣。
他知道,她決定的事兒素來很難能改變。
秦慕香在司展顏到靈山寺的時候,險些就要追到靈山寺裡來。
後來過不久,又聽到司展顏得趕回京城處理司家事務的消息,這才止住了她的念頭。
司家主母秦氏找過她談了一回,那個中意思是想將她許配給司展顏,但具體司展顏肯不肯點頭,還得靠她努力抓取司展顏的心。
秦氏說:“陰家小姐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嫁進司家的,慕香啊,我自小把你接過來在膝下養着,如今你都長大了,親事先前姑母也替你相看了好幾回,可每一回你都不滿意,直到你五表哥回來……姑母也是人老了有些看不清,竟是不知道你的心思一直在你五表哥身上。這樣也好,你可要努力些,只要抓住了展哥兒的心,姑母是樂見其成的。”
有了姑母這般話,秦慕香如同得了懿旨般打了雞血,往日的偷偷糾纏如今是變成了光明正大。
司展顏躲她是躲得愈發煩燥,他對山峰說:
“你要是再敢放她進來,你就去靈山寺把溪河給我換回來!”
山峰很委屈:“表小姐她是拿了太太的雞毛當令箭,五爺可以不理會,小的可不敢,太太身邊的大丫寰姐姐都警告過小的了,說要是敢從中阻攔表小姐親近五爺,太太絕不會輕饒了小的……”
說到末了,可憐的山峰在司展顏越聽越陰的臉色下,是說得越來越小聲,最後直接陣亡,不敢再說下去。
好半兒,司展顏在書案圈椅坐下來,提筆開始處理事務,說:
“像這樣的事兒,你大可不必理會。母親有分寸,她自小就沒少將我和慕香往一塊兒湊,後來知道我沒那個意思,她也知道她管不了我的心意,這回也是被我和……母親急了,這才把主意打到慕香身上去,不會真的拿你怎麼樣,你儘管給我攔着,不管什麼理由都好,你都必須給我攔住了!再有一回,你就收拾東西自去靈山寺,往後也不必回來了!”
這話好嚴重,結果更嚴重。
山峰苦瓜般的臉愈發苦了。
秦慕香被山峰攔下,在院門口喊司展顏這樣的事兒,她在府裡也還做不出來,怕被身爲司家家主的姑父聽到,會對她產生不好的印象,阻了她嫁入司家的路。
那陰家小姐就是姑父不同意,這纔沒能稱了五表哥的意,纔有了她的機會。
她可得好好表現,絕不能在姑父的印象上抹了什麼黑。
至少在府裡,她不能做得太過。
出了司府,她也得掂量着行事兒。
於是在悄悄跟在司展顏後頭出門的時候,秦慕香主僕倆跟得辛苦不說,還很快便跟丟了。
主僕倆沮喪地在街道上再望不到司展顏和山峰的身影時,她們並不知道身後還跟着一隻黃雀。
白子問曾品正:“小公子,我們這樣跟着瞧,好像也瞧不出什麼樣來……”
這點無需白子提醒,曾品正早意識到了,可除了這樣暗下跟着觀察,他暫時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來:
“那你說,還有什麼更好的法子?”
白子被曾品正反問得沒了言語。
曾品正沒得到白子的迴應,就知道白子也沒想到什麼好法子,又說:
“葉大哥從南京幾個大掌櫃那裡得來的消息裡倒是有提過,只是大概提過,小時候的秦家姐妹性子都十分活潑,可我瞧着現如今的秦慕香,我是完全找不到活潑的影子。”
可憐兮兮,愛而不得的愁眉苦臉,他倒是看到不少,瞭解得差不多了。
白子也深有同感:“會不會是十年前秦慕可死後,這秦慕香大病一場盡失了記憶有關?”
曾品正點頭:“除此之外,大概也沒別的更好的解釋了。”
再跟着秦慕香主僕在左右前後幾個街道繞了幾繞,秦慕香確定再尋不到司展顏的蹤影后,她又默默地哭了起來。
看着流眼淚流得很傷心的秦慕香,曾品正再沒了再跟下去的興致,示意白子出城回靈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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