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來這一問,問到點子上去了。
陰十七不知該如何回答,便藉着催促快些買好魚趕緊回家而忿開了花自來的問題。
花自來也是個有眼力勁的人,自然瞧得出陰十七不知如何作答,卻又不想隨意搪塞他的爲難,便也作罷,不再追問。
兩人回到陰十七家,一進門便覺得氣氛有點不太對,連一路嘻嘻哈哈的花自來也收起了嘻笑,站在院門門檻內,神色嚴肅地對陰十七低聲問道: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陰十七搖了搖頭,也低聲回道:
“不知道。”
她與他一樣是剛進的家門,哪有他不知道她卻曉得的道理?
院中藥圃旁站着兩個人,一個是較之平常的冰冷多了幾分質疑的展顏,一個是沉靜中帶着滿身防備的葉子落,兩人相廂面對面站着,竟似是一番對恃的陣仗。
陰十七望了眼廚房,裡面有剁菜的聲音傳出,應當是陶婆婆在忙活晚膳了。
能讓陶婆婆安心地自去準備晚膳,陰十七想着這兩人也應當沒到刀劍相對的地步,遂上前幾步站在兩人中間玩笑道:
“展大哥,子落,你們這樣兩兩深情相望……是對上眼了麼?”
展顏與葉子落還未有所反應,花自來倒先噗嗤一聲笑出來。
陰十七正經地玩笑一句後,便與笑得不能自已的誇張花自來一同將買的食材提到廚房去,交給陶婆婆之餘,也在廚房裡幫着打起下手來,並未再出廚房。
花自來笑完卻是有點擔憂,他還是初次見展顏那般質疑一個人,遂走到正與陶婆婆討論着要抄什麼菜及怎麼個做法的陰十七身旁道:
“你不出去看看他們倆?”
陰十七不以意道:“看他們倆做什麼?”
倒是陶婆婆往廚房外望了一眼道:“這展顏與子落是怎麼回事?看着沒要打起來的意思,更沒打起來的理由,怎麼站在院中相對那麼久了?十七啊,他們倆是有什麼事情?”
陰十七對陶婆婆笑道:“能有什麼事情,之前應當是不認得的,這會是初初見的面,大概兩人還需要一個互相認識的過程,祖母便不必管他們倆了!我覺啊,這笳子還是燜肉最好,祖母做這一道菜最是好吃了!”
陶婆婆頓時將展顏與葉子落的事情拋之腦後,聽着陰十七誇她手藝好,她最是高興了,遂連聲應了陰十七“好好好”之後,便取出笳子讓陰十七洗去。
花自來不比陰十七與陶婆婆倆寬心,畢竟展顏是他要追隨一生的人,他不可能不關心展顏身邊的事情,即便那事情微不足道,他也得弄個清清楚楚。
就在陰十七與陶婆婆說話的當會,花自來已然趴在廚房門檻內瞧着院中的兩人,見其已然坐了下來,看那面上還和和氣氣的,他這纔將心安回原處。
花自來剛安下心轉身回廚房裡,便讓陰十七招呼道:
“花大哥,祖母要做最拿手的茄子燜肉,這茄子我洗了,那肉便由你來切吧!”
陰十七不客氣的使喚並未讓花自來着惱,反而多了幾分自在家中的感覺,這種感覺讓花自來感到十分窩心,不禁高聲道:
“好咧!這肉就交給我了!肉要多薄,婆婆儘管說來,保準婆婆滿意!”
陶婆婆笑道:“自來切的肉,婆婆怎麼都是滿意的。”
花自來一聽,臉上的笑容更是直裂到耳根子後面去。
相較於廚房內三人的歡笑和睦,院子裡的兩人則要嚴肅正經得多,所說的話也是你試一分我探一分的寸步不讓。
院中藥圃旁有兩張矮凳,一般都是陶婆婆與陰十七在院中整理草藥時坐的,這會讓展顏與葉子落一人一張坐得穩穩的。
矮凳雖不起眼,但坐在凳上的兩人卻皆是人中龍鳳,展顏俊美如儔猶如畫中人,葉子落則是翩翩絕世佳公子。
這畫面除卻兩人面上的冰冷質疑、沉靜防備,倒是一副極佳的浮世畫卷。
展顏先開的口:“燕京葉家?”
兩人相互自我介紹時皆只各自說了名諱,再無其他。
展顏會知道葉子落來自燕京葉家,還是來前陰十七對他與花自來說的。
當然因着花自來也在,陰十七並未與展顏說將葉子落已然曉得她後背圖案,並執意尊她爲“小姐”一事,可展顏在聽到燕京葉家之時,還是料想到了什麼。
因爲這個什麼,展顏自進陰十七家門並見到陰十七口中的葉子落時,他心中便起了一絲惶惶不安。
他在怕什麼,便是能瞞得了旁人,展顏卻是騙不過自已。
葉子落不同於展顏事先有陰十七的告知,他這是初次與展顏相見,這回相見也讓他莫名起了該防備之感,這種感覺就像是與生俱來,是練武之人長年的警覺,更是他擔負着保護陰家小姐此一重任的該有防備。
聽到展顏能一語道破他來自燕京葉家,葉子落也磊落道:
“正是,燕京葉氏本家葉子落,排行第二,不知……”
葉子落遲疑的尾音,不過是表達了想更進一步瞭解展顏的意思,展顏也不相瞞:
“洪沙縣衙門捕頭,展顏。”
葉子落微勾脣畔淺淺一笑道:“除此之外,展兄應是還有其他身份吧?”
展顏微眯了雙眼道:“堂堂燕京世家大族的二少爺,葉兄弟會住於這小小民舍之中,怕是別有意圖吧?”
葉子落緩緩道:“不管我有什麼意圖,總不會傷及十七。”
展顏眼中冰冷道:“即便我還有旁的十個八個身份,目的也只有一個,便是不容許任何人傷到十七!”
葉子落道:“展兄對我有敵意,應是怕我傷害到十七,可我現今便能向展兄保證,展兄的目的是護十七週全,我隱身於此的意圖,也與展兄的目的一樣,便是拼了性命,也必護十七週全!”
葉子落這聲明字字鏗鏘,眼神堅定,毫不畏懼地與展顏對視。
過了幾息,展顏信了:
“希望葉兄弟說到做到。”
葉子落道:“自然!”
確定了葉子落並不會傷害到陰十七之後,展顏起身便想走人,便教葉子落喚住問道:
“展兄……是燕京人氏吧?”
展顏側眸瞧了葉子落一眼,並未回話,便往堂屋走去,進了堂屋坐下,安坐着等豐盛美味的晚膳。
葉子落也不惱,只在心裡隱隱起了定要將展顏底細查個乾淨的心思。
晚膳確實豐盛,色香味俱全,八菜一湯,擺滿了整張桌子,連桌沿都擺得滿滿的,稍有不慎衣袖便會沾到菜汁。
用膳期間,展顏與葉子落兩兩沉默,只偶爾夾了菜吃,連米飯都用得極少,倒是花自來十分會俏皮話,陰十七也滿面笑容地時不時應上一句兩句,全程氣氛倒是活躍得很。
陶婆婆則忙着給不大夾菜的展顏與葉子落夾菜夾肉又舀湯的,陰十七不覺得有什麼,花自來卻是嘟囔着陶婆婆偏心,怎麼盡給展顏與葉子落夾菜,卻不給他夾上半筷!
陶婆婆樂呵呵道,說花自來已能將自已喂個五分飽,不差她一筷半筷,而展顏與葉子落卻是未曾多夾菜多吃飯,她這才該多多招呼。
展顏與葉子落被陶婆婆這般一說,葉子落是即刻表示會多吃菜多吃飯的,展顏則是對陶婆婆一笑,讚道陶婆婆廚藝極佳,也必定會多吃些菜的。
花自來卻是被陶婆婆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比起展顏與葉子落,他確實吃得最多。
見花自來如此,坐在花自來對桌的陰十七連忙夾了一筷茄子燜肉到他碗裡,似是補慰道:
“花大哥,這茄子是我親手去的皮拍裂,這肉又是花大哥親手切成薄皮,再是祖母親自做的一道拿手菜,花大哥多吃點,真真好吃極了!”
陶婆婆也附和道:“是啊,這肉片切得真好,自來的刀工真是不錯!”
陰十七與陶婆婆的話頓時讓花自來笑得見牙不見眼,方纔心裡那點不好意思瞬間一掃而空,正想吹噓起自已的刀工確實是怎麼怎麼的不賴,突覺得有兩道視線緊緊在看着他。
不,應該說是在緊緊地盯着他碗裡的那一筷笳子燜肉!
花自來不自在地移了移凳上的屁]股,心道這叫什麼事啊,不就一筷笳子燜肉麼,想吃自已夾啊,做什麼盯着他碗裡的笳子燜肉看?!
展顏看過來的視線,花自來倒是可以理解,但也無法理解,想着展顏與陰十七皆是男子,便是再欣賞也不該欣賞到這種地步吧?
不就一筷子笳子燜肉麼,用得着這般在意麼!
至於葉子落,花自來不理解的同時更是疑惑,葉子落竟也這般在意陰十七親手給他夾的這一筷笳子燜肉,難道葉子落也與展顏一樣是在意?
倘若真是在意,那葉子落憑的是什麼啊?
花自來戳了戳碗裡的米飯,轉頭看向坐在他右手邊的葉子落問道:
“葉兄弟與十七可是早就相識?”
葉子落慢慢收回粘在花自來碗裡那一筷笳子燜肉的視線,拿着筷子便往那一盤笳子燜肉夾了一筷到嘴裡,嚼了兩下後道:
“是,早就相識。”
葉子落這話一落,一桌的人紛紛看向陰十七,其中也包括葉子落。
陰十七本想裝着沒聽見,但被四道視線那樣熱切地盯着,她便是硬着頭皮也再裝不下去,遂放下筷子一本正經道:
“你們都知道,自五年前我被祖母從縣郊外撿回家中,並拼盡全力救回我一條性命,醒來後我便是盡忘了前塵舊事,腦子裡是半點關於十歲之前的記憶都沒,哪裡曉得我十歲之前認識什麼人,又不認識什麼人。”
葉子落聞言雙眸微斂,雖斂得極快,但還是讓展顏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些微自責與惱恨。
葉子落說過,他便是拼了性命也要護陰十七週全,那麼他眸裡的自責應當是在責怪自已於陰十七出事之際,並沒有護陰十七週全。
至於惱恨,展顏想着,這葉子落或許曉得陰十七爲什麼會垂死於洪沙縣縣郊的緣由。
陰十七認真地對桌上的四人說道,自然是將桌上四人的神色皆盡收眼裡,葉子落的反應不僅落入了展顏的眼裡,也同樣盡入她的眼中。
可除了展顏對葉子落眸中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情緒的解讀,陰十七更對葉子落的到來感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心慌。
前世她便想活得簡單一些,可到死她也未能實現這一願望。
這輩子重生在這小小的洪沙縣,平平淡淡地過了五年的小日子,有陶婆婆的疼愛,有展顏的賞識,也有花自來的歡樂陪伴,陰十七已然萬分滿足,她並不想改變現狀。
半點也不想!
陰十七說完,四人皆沉默着,還花自來最先回過神來道:
“所以說現在的情況就是,葉兄弟認得十七,十七卻認不得葉兄弟,這樣說來,葉兄弟定然知道十七真正的家是在哪裡嘍?”
葉子落看了眼陰十七,想着陰十七對他約法的三章回道:
“十七真正的家在哪裡,我自是曉得,但也得等十七想知道的時候,我纔會說。”
言下之意,除非陰十七親口問葉子落,否則誰問,他是不會說。
花自來即時轉向陰十七問:“十七,你想不想知道?”
花自來這話一問,陶婆婆、展顏、葉子落皆緊張地看着陰十七。
陰十七輕輕握住桌下陶婆婆的手道:“現今的日子,我過得很好,從未想過改變,自然也不想知道那些節外生枝的事情。”
陰十七的聲音淡淡的,甚至含着笑,她說得風輕雲淡,似乎此刻所涉及的並非她的身世一般,她表達了她現今並不想知道的意願。
花自來摸了摸鼻子道:“哦……吃菜吃菜!涼了可就不好吃了!”
這個不怎麼開心的話題由花自來起頭,最後也由花自來結束,桌上幾人誰也沒有異議,只默默地繼續吃將起來。
可到底經這麼一鬧,氣氛已然壓抑了幾分。
花自來見狀不禁在心中暗怪自已實在是多嘴了,看把好好的豐盛晚膳鬧成這般令人不易消化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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