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溝後木屋除了找到洪寬順的頭顱,什麼也沒再找到。
陰十七卻沒想要離開,她讓衛海與小廝先回清城,儘快幫着冷倉然將兇手、幫兇嫌疑排查到最小範圍:
“兇手殘暴成性,幫兇雖不喜殺人,卻喜幫着殺人,且小心謹慎,微有謀略,這洪寬順的頭顱若非幫兇的引導,我們誰能找到這麼間小木屋來?”
衛海覺得陰十七說得有道理:“兇手與幫兇確實都很棘手,得儘快查出揖拿歸案方可,既是如此,我便聽你的,我帶着小廝先回清城,另外何興田那邊我也得再去問問,看何興田能否想起些什麼來。”
事情就這麼定了。
陰十七三人這邊是以她爲首,自然葉子落與曾品正兩人跟着留下。
衛海帶小廝過大山溝的時候,葉子落去幫了忙再回木屋。
到了夜裡,剛到子時,陰十七便起身自木屋外走到木屋內。
葉子落跟上問:“十七,你是要……”
陰十七點頭:“嗯,這裡經過清洗,應該是幫兇收的尾,清洗得很乾淨,但我鼻子靈,還是聞得到些微血腥味,說明這裡之前定然見過血,至於是什麼血,會是豬啊羊的血,還是人血,我一試便知。”
曾品正不必問,也早在聽到陰十七說這木屋裡有血腥味時,便猜到了陰十七留下的目的。
待到夜裡,除了想通過滴血看亡語之外,還能有什麼?
他不像葉子落已然見識過,跟着進木屋裡的他滿眼充滿了期待與好奇。
陰十七睨了不作聲的曾品正一眼,便道:
“待會倘若真能看到亡語,估計會很冷,子落曾守過我,所以知道情況,以子落的武功自然不怕那些陰氣,可你不一樣,又看起來瘦瘦……”
弱弱兩個字還沒回口,曾品正已然打斷陰十七關心之語:
“我是瘦,可我並不弱!十七哥,你說陰氣……那陰氣是、是是鬼麼?”
是人都會對鬼神有敬畏之心,聰慧且素來膽大妄爲的曾品正此刻一聽陰氣二字,也覺得有些吃不準的驚怕。
陰十七搖頭道:“不是鬼,亡語之所以會在死者死後留下來,那是死者臨死前不甘留下的一口氣,這口氣畢竟屬於陰間,所以便是陰氣,人死後大都會回到地府等待投胎輪迴,是不會彌留人世間的。”
曾品正哦了聲又問:“那要是死者死後並沒有不甘心呢?”
“那就什麼也沒有。”陰十七開始在木屋裡走動,鼻子動了又動,尋找血腥味最重的地方。
“看不到亡語了是麼?”曾品正跟了上來,追在陰十七身邊繼續問。
陰十七點頭:“嗯,不過有時候沒看到亡語,也並非全是死者沒有不甘,而是最後的一口陰氣盡數化成了冤怨之氣,我也會同樣什麼也看不到。”
只是真是那樣的話,她便會看到不同顏色的氣霧,其中黑色氣霧便是最基本的冤怨之氣。
這一點麼,她沒打算細說,要真細說起來,她也還在摸索階段,根本就無法細說什麼。
曾品正還想再問,卻被葉子落拉住了:
“十七要忙了,你……”
曾品正搶道:“我就再問最後一個問題!”
葉子落沒再作聲,他看向陰十七,見陰十七點頭,他方放開拉住曾品正臂膀的手。
曾品正一得自由,立馬又竄到陰十七身邊去,問:
“十七哥,你見過鬼麼?”
陰十七擡頭看曾品正,看到曾品正一臉認真的小俊模樣,她搖了搖頭:
“沒有。”
“那你信不信真的有鬼?”曾品正問完又覺得陰十七既然能看亡語,應是信的。
可出乎曾品正的意料,陰十七卻給出了棱模兩可的回答:
“信則有,不信則無,就像善惡一樣,心中有善,這世間便有純淨,心中無善,那便就是惡。”
曾品正聽得愣愣的。
他怎麼覺得陰十七這話聽起來有幾分禮佛參禪的味道?
葉子落點頭附和陰十七的話:“確實如此,心中有鬼,它便有,心中坦坦蕩蕩,它便不存在。”
曾品正不愣了,接下道:
“那我心中應該是有鬼的,我的心並不完全坦蕩,還手染過血……”
葉子落沒想到曾品正的情緒竟是一下子低落了起來,他有點措手不及。
陰十七剛找到血腥味最重的角落,便聽到曾品正狀似自言自語低聲呢喃出來的話,她走回曾品正跟前,將曾品正抱入懷裡:
“品正,這鬼與人一樣,也有善惡之分,即便你心中有鬼,那你心中的那隻鬼也該是善的……誒,我說,你都還小我四歲呢,怎麼能長得比我高這麼多?連抱一個都覺得是你在抱我,而不是我在抱你?”
上半段話,曾品正本來聽得挺暖心兼感動的,可半段話,直接讓他整個臉漲紅,懷裡的軟玉溫香更是讓他僵着身體不敢亂動,最後還是葉子落將陰十七拉開,及時解救了他。
陰十七被葉子落拉開後,本來還想問葉子落做什麼,但在看到曾品正那張在油燈下微弱光芒都照得出來的燙紅,她奇道:
“品正怎麼了?臉紅成那樣?”
曾品正直接轉過身去,臉更紅了。
葉子落則看着不明所以的陰十七嘆了口氣,指着剛纔陰十七找出來的角落道:
“品正沒事,你不是已經找到血腥氣最重的地方了麼?趕緊看亡語吧!看完我們就到外面另尋一個地方歇一晚,這木屋日間就已經讓人不舒服,夜間更甚,實在不想多待。”
陰十七被引回正題上,很快略過曾品正莫名臉紅的事情。
正式開始的時候,曾品正嗖一聲轉回身來,盯着陰十七看。
他見陰十七先滴了食指的血,十指連心,這是心血,也就是滴心血。
滴心血看亡語,接下來便是看亡語,雖然他知道自已是不可能看到什麼的,可他還是努力睜大了雙眼。
很快他感受到一陣冰涼,木屋裡的溫度迅速降了下來,就像是有什麼東西驟然出現在木屋裡。
胡思亂想到這裡,他的心受不住控制地快跳了好幾拍。
葉子落也一直盯着陰十七的一舉一動,看到陰十七微微仰頭往上看着什麼時,他便知道該是亡語出現了。
雖不是初次,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順着陰十七的視線去看,結果依舊是什麼也沒有的黑漆漆一片。
他小心地站在陰十七身側,看完亡語後的陰十七身子十分虛弱,幾近軟綿無力。
他聽陰十七說,以前還要緩上好久方能緩過勁來,可如今已是好了許多,不到半刻鐘她便能恢復力氣。
他問陰十七是不是以後這種狀況還會好上一些,她說是。
聽到陰十七果斷地說着肯定的話,他的心瞬間好受了許多,也放下不少憂慮。
凡事有萬一,萬一哪一回陰十七看亡語的時候,並沒有誰能守護在她身邊,那個時候的她可是最沒有防禦的時候,要是有人趁機傷害她,可怎麼是好?
後來興許是陰十七瞧出了他的憂慮,她只笑着說不會有那種情況出現的。
不管陰十七這般說的話是真的,還只是想安慰他,他都會竭盡全力不讓這種情況出現!
陰十七突然整個身子滑落,葉子落及時接住陰十七的時候,把曾品正嚇得險些驚叫出來。
在木屋裡坐了約莫一柱香的時間,陰十七便感受到那在看完亡語完瞬間流失的力氣已在迅速回流,她驚喜道:
“子落,我又進步了!這回竟僅用一柱香的時間!上回看姚君他們亡語的時候,我還要費上不足半刻鐘,也就是差不多三柱香的時間,可這會只用了一柱香的時間,我便恢復了力氣!”
葉子落聽着也高興,只有曾品正微微有點犯迷糊。
後來出了木屋找了木屋附近一處擋風的山坡凹地坐下歇息,葉子落見陰十七已然沒事,曾品正又好奇得東問西問,在陰十七的點頭下,他乾脆將他所知道關於亡語的事情盡數給說了出來。
曾品正聽後消化了很久,他這會也才知道上回葉子落跟他說的亡語之事,根本就是簡略到一筆帶過,現今葉子落重新細說的關於死者亡語纔是詳細的全部解說。
給曾品正解說後,葉子落便問陰十七看到了什麼亡語?
陰十七說有兩個亡語,因爲木屋裡有兩個人是在這裡被殺的。
“兩個?”葉子落想到了江付瑤與洪寬順。
事實也正如葉子落所想,連曾品正也不禁望向不遠處的小木屋。
夜色中的小木屋半點光亮也沒有,油燈早被三人吹滅了,改在這處擋風山坡凹地生起了火,黑抹抹地與夜色連成一體,越看越讓人心驚膽顫。
陰十七將曾品正看着木屋的視線拉回來,她將曾品正的肩膀轉過來,讓曾品正不得不從夜色中木屋轉過眸來落到她臉上:
“品正,別怕,有我在呢。”
葉子落也察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曾品正居然害怕鬼,陰十七安慰的話一落,他也說了句:
“是,我也在,你無需懼怕什麼。”
曾品正被陰十七與葉子落道破後,並沒有覺得被拆穿膽小怕鬼的窘迫,反而是將身軀往陰十七那邊再坐近了些,無聲地接受了兩人的關心與保護。
江付瑤與洪寬順確實是在這間小木屋裡被殺的,木屋便是兩人的身死之地。
江付瑤的亡語是——十三年前的丫頭也是你殺的是不是?
洪寬順的亡語是——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陰十七說出兩個亡語後,沉聲道:
“江付瑤的亡語足以說明,是洪寬順先被殺,她親眼目睹了整個過程,驚怕之餘,她不是求饒也不是咒罵,而是問兇手十三年前的肖丫頭是不是也是兇手下的手?兇手沒有回答,否則如今我看到江付瑤的亡語,也就不是這一句質問了,但也足以說明江付瑤目睹兇手殺害洪寬順的過程中,已然認出當年肖丫頭被殺的慘狀,與洪寬順被殺的慘狀相同,而洪寬順的亡語則簡單許多,他不憤不忿被殺,他臨死咒罵兇手與幫兇,所以他的亡語纔會是‘你們’,而非‘你’!”
江付瑤與洪寬順的亡語直接證實了許多之前的推論。
如今的人皮碎屍案果真與十三年前的碎屍案有關,兇手甚至是同一個人,至於幫兇也有可能是同一個人,也就是說,當年碎屍與如今碎屍都是這兩人同犯下的命案。
這兇殺二人組竟是跨越了十三年兩次作案,殘害了四條人命。
這還是擺在明面上看得見的人命,可在暗底下,兇殺二人組手上到底還有沒有沾上其他人命的血腥,這點尚無法確定。
“光這四條人命,這兩人就該下十八層地獄下油鍋受煎煮之刑!”曾品正此刻心底已全然沒了害怕,換之的是滿身的憤怒。
連十八層地獄都出來了,看來曾品正還真的挺相信鬼神之說的。
陰十七意識到這一點後,覺得以後再查案查到這一方面的,她得多注意下,省得嚇着曾品正。
葉子落也是滿腔熊熊怒火:“雖說洪寬順不是什麼好人,但終歸他沒殘害出人命來,肖想江付瑤也是未遂,到底罪不至死,可如今卻落得這般悽慘的下場,江付瑤則更無辜!”
陰十七聽着曾品正與葉子落的左右憤慨,心中不無觸動。
都說好人有好報,可真的好人有好報麼?
她在這一刻又起了懷疑。
上輩子她也沒做什麼大奸大惡的事情,可最後卻落了個被槍殺的結果。
想必她死後來到這個古燕國,現代留下的屍體也只是還未腐爛便被燒成灰燼,最後裝入骨灰罈裡,結束她不長的一生。
這輩子所見所聞,又有哪些是真正公平的?
江付瑤在清城中,是滿城百姓公認的好人,她的美麗善良暖了清城貧苦人家的心,她的賢惠造就了大度,原諒了柴銘對她犯下的那等錯事,可她的美麗善良、賢惠大度並沒有給她帶來好運,反而是噩事連連!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好人有好報麼?
即便到了臨死,江付瑤想的也不是自已如何活命,而是想起了當年同樣被殺害的肖丫頭,她想知道真相,只可惜兇手到最後也沒給她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