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展顏出府後,帶着醉意時間也沒想去哪兒。
他騎着馬兒走着走着,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城外。
在當初讓山峰駕着馬車守在官道下路旁的地方,他停了下來。
那個時候,他其實就在暗處遠遠地瞧着她。
跟在他身邊的溪河還問他,爲什麼來了,卻不現身把專門爲她訂製的紫貂斗篷親手交到她手裡,親自爲她繫上?
他想,怎麼不想了?
可不能。
第二回是在月華居,他和花宵就在雅間裡,而她就在他雅間的隔壁。
花宵還攛綴他只要出雅間拐個彎,再敲個門,便能見到他日思夜想的人兒面。
他沒有告訴花宵,他其實已經遠遠見過她面,只是她同花宵樣,並不曉得。
第三回是在夜裡,她和曾品正剛從佳味齋出來,他偷偷跟在她後面走着。
聽着她訴說着情滋味,訴說着讓她初嘗情滋味的人隱約就是他。
他那時高興極了。
她不知道,那是他十歲過後,十年以來雀躍到好似得到了全天下般的高興。
夜裡送她回陰府的馬車裡,他吻上了她。
那種美妙的滋味讓他回味無窮,過後他是越渴望能將她娶回司家當他的妻子,當司家的五奶奶。
可事與願違。
今琳縣是他這輩子最不願去回想的地方。
在那裡,他找到了陶婆婆,也如願遇到了忽而離京的她。
卻也在那裡,他成了陶婆婆之死的幫兇,成了維護兄長而惘顧她的毀諾人。
當她笑了笑,問他——司展顏,我陰十七是不是從來就沒有真正認識過你?
她大概不知道,她的這句話就是把刀子直刺入他的心,足夠摧毀他的切。
回到京城,她甚至不讓他祭拜陶婆婆,也沒再見他面。
那個時候,他是真的慌了。
他去堵她的馬車,攔在她回陰家的必經之路上。
可她句調頭轉道的話,直接淋了他身的冰寒。
花宵趕來勸他,說要不把她娶了。
娶了她?
他何嘗不想?
可他要怎麼娶?
以前是陰司兩家的世敵阻着,如今還多了道陶婆婆之死的屏障。
這道屏障才真正是他再娶不得她的絕望。
他三哥被他氣得憤而上靈山寺,他沒怎麼在意,他知道他三哥會去靈山寺,其實不僅僅是因爲他。
其中更重要的部分,還因爲着紅家大小姐在那兩日要在靈山寺裡開場與衆不同的生辰會。
趕赴生辰會的京中貴女們,其中不乏世家大族的小姐,金家七小姐也會赴約。
他三哥和金家七小姐的事情,他知道,卻也僅僅只是知道。
他從未伸過手,因爲他現在還騰不出手去管上管他三哥這樁艱難的情緣。
陶婆婆死後,他回京便成了司家少主。
他知道這是父親故意爲之,更是他三哥主使殺害陶婆婆的主要緣由。
三哥和父親的交易在他看來,實在是可笑得緊。
倘若他早知道,他定然不會讓三哥做出這等糊塗事來,更不會讓三哥成爲父親攪黃他和她情緣的黑手。
陶婆婆之死,是他和她的道跨不過去的鴻溝。
現如今再加上他三哥的死,他和她似乎真的再回不到過去了。
司展**着馬兒步步回了城,慢慢走到靈山寺。
在寺前下了馬兒,把馬兒拴到寺門大樹下,他慢慢拾階而上。
進了靈山寺,他直往寺後山上的西水寒潭走去。
他是孤身前來,寺裡的小師父裡有個認得他,不敢怠慢。
又見司展顏臉色不太對,走的又是西水寒潭這個剛剛出過人命的地方,小師父趕緊追上前勸說:
“司五爺,這後山司五爺還是莫去了吧?”
司展顏搖了搖頭,連眼尾都沒給小師父個,執意踏上了後山林中小徑。
這條小徑直通山半腰的西水寒潭。
小師父不放心,又勸不下司展顏,他就跟着。
跟了有裡多遠,司展顏就不讓他跟了,說:
“小師父回去吧,我沒事兒,就是想去看看我三哥。”
小師父雙手合什,唸了聲阿呢陀佛便回身下了山,沒再跟着司展顏。
再不放心,他也沒法再跟着了。
到了山腳下,小師父又不禁犯嘀咕:
“這司家三爺的屍體都撈起來出殯下葬了,要看看不是得到司家族裡的墳前去看麼?來這西水寒潭能看什麼?頭七都過了,要回魂也早沒了……”
山峰再次來到陰府,門房不肯遞信。
這回他也學聰明,沒再在大門側門浪費時間,他直接轉到陰府後門去。
後門的角門裡有兩個當值的門房小廝,輪流着來。
他瞅着當值門房去方便的空檔,悄悄爬上院牆外的歪脖子樹,把翻過牆跳進後院。
進了後院後,他有點兒懵。
陰家小姐的院落在哪個方向,他都不知道!
怎麼辦?
門房很快回來當值,他不敢在後角門的小院子滯留太久,趕緊找了個方向就悄然往裡闖。
青帘剛把區媽媽的藥煎好親自端到區媽媽房裡出來,便想着自家小姐這些天都呆到暖房裡沒出來,她腳尖轉便轉向暖房的方向。
經過湖邊九曲橋的時候,她遠遠瞧見個鬼鬼祟祟的人。
穿着是小廝的打扮,還不是般的小廝,可那樣子瞧着就覺得不是陰府裡的下人,更不是自家老爺和大爺身邊的人。
她起了疑心,逐悄悄繞了道過去。
她跟在人後面,見他邊走邊四處張望,像是在找地方,也像是在找人。
山峰畢竟是有身手的,被青帘跟了小會兒便覺後面有人暗下跟着他。
突然竄進座假山裡,再出來他已然站在暗處看着青帘也跟着從假山洞裡出來四處張望。
估計是在找他去哪兒了。
青帘找不到人,心下凜,面上露出幾分慌來,心想定然是她暗跟得不好,被人現了。
她立馬轉回假山洞裡,穿過假山出來,想着趕緊到暖房去稟了陰十七。
沒想到出假山,她便險些撞到人。
“啊……”青帘剛驚叫半聲,便讓身後的人捂了嘴巴,後半聲沒法叫出來。
山峰從身後制住青帘,低聲說道: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我就是想問問路,我想找你家小姐。”
青帘睜大了眼,爾後點了點頭,表示她知道了。
山峰見狀又說:“我放開你,你別亂喊亂叫,你知道我能輕易制住你回,那便會有第二回。可第二回我還會不會這般憐香惜玉,我卻不敢保證的。”
青帘明白他的意思,逐又點了點頭,表示不會亂喊亂叫的。
山峰鬆開手後,青帘果然沒胡亂大喊大叫起來,先前的驚慌也少了許多,她看着山峰,上下把他打量了番,問:
“你是不是跟在司家五爺身邊的?”
山峰本來就被青帘打量得心裡打鼓,這會兒她再這麼問,他訝然:
“你認得我?”
腦子也是轉得頗快,他驚喜地問:
“你是陰家小姐身邊的丫寰?”
他只認得陰家小姐身邊的紅玉、綠倚,還有藍脂也見過回。
眼前這丫寰的裝扮顯然也是等的大丫寰,可他沒在陰家小姐身邊見過,會是麼?
青帘點頭:“我是,我想你大概就是這兩日直蹲守在我們陰府側門邊上的山峰吧?”
這事兒,她聽藍脂提過。
藍脂還偷偷跑到大門那邊的門房裡瞧過,回來跟她說,那司家五爺長得俊極了,連身邊的小廝也長得很是不賴。
當時她還笑話藍脂是不是動了春心,沒想到這會兒真人就讓她見着了。
山峰高興地直咧開嘴笑:“是!這位姐姐,你能否帶我去見下你家小姐?”
問完又長長揖下去禮道:“謝謝姐姐了!”
青帘被山峰口個姐姐喊得有點兒想翻白眼,她年紀比他還小好麼!
到底沒敢直接將山峰帶到暖房,青帘把山峰帶到暖房門不遠湖邊的亭子裡,然後去稟了陰十七。
陰十七聽後說:“既然人已經進來,你也把人帶到跟前來了,那便見見吧。”
青帘半惶恐地去帶了山峰到暖房,出暖房,便捱了紅玉的訓。
意思是,她實在不該自作主張。
她沒反駁,她也知道自已冒失了。
可山峰到底是司家五爺身邊的人,她想着這些日子自家小姐那陰晴不定的模樣,便是因着司家五爺。
這會兒司家五爺身邊得力的小廝來了兩回,回大刺刺地賴着不走,沒進成府,回竟膽敢從後門偷溜進來,可見是真有急事的。
而急事,無非是與司家五爺有關。
倘若司家五爺真出了什麼事兒,小姐又犟着性子沒見山峰,錯過了得知急事的最佳時機,她想着自家小姐日後想起來,指不定就得後悔。
她這樣冒失,即便被小姐罰了,重重地罰了,她也覺得值。
何況小姐聽後,她也瞧不出喜怒。
正因着這個,她心中惶恐劇加。
紅玉訓她頓,她反而好受些,也踏實許多。
紅玉跟在小姐身邊時間最長,也最知小姐的事,紅玉能來訓她,多半是小姐允的。
小姐能讓紅玉訓她,也是罰了,只是這罰太輕。
不過幾句訓言,實在是無關痛癢。
山峰走後,陰十七便出了暖房,說要出府,還不許誰跟着,連紅玉也不許。
這可嚇壞了四個大丫寰,其中以青帘爲甚。
她青白着臉,只覺得這回冒失辦的事兒肯定是辦砸了。
小姐要真因着司家五爺出了什麼事兒,她頭個就得去掉半條命。
別說自家老爺大爺不會輕饒了她,她自已也不會原諒自已。
陰十七個人坐着馬車出府了。
紅玉等四人送到大門外,看着馬車緩緩轉過街角不見蹤影,紅玉是急得惡狠狠連瞪了青帘兩眼。
隨後紅玉趕緊去稟了陰啓巖。
陰峻也在陰啓巖院裡,聽到後問:
“小姐可有說什麼時候回來?”
紅玉紅着眼眶:“有,小姐說日暮前回來,最晚也就夜裡回來,讓奴婢們不必擔心,也不必來稟老爺和大爺,可奴婢終是放心不下……”
陰啓巖說:“你做得很好,沒事了,回去吧。”
紅玉退出巖英園後,陰啓巖問陰峻:
“你說,十七能去哪兒?”
陰峻說:“還能去哪兒,去找司展顏了。”
陰啓巖嘆氣道:“聽你的讓後門門房開個小差,讓司家五郎的小廝得已偷溜進來,讓十七知道了司家五郎離府的消息,也不知是對是錯……”
陰峻安慰道:“父親不必擔心,十七不會有事兒的。”
即便有事兒,有些事情,也得放手讓她去解決。
他這個妹妹終歸和那些自小養在深閨裡的京中貴女不同,有柔弱的面,更有剛強的面。
他和父親不能拘得太過,總得讓她把事情解決了,日後方能好生地過日子。
馬車出陰府,陰十七就像府外不停呼呼聲吹過的寒風樣,突然清醒了些。
車駕上趕車的車伕問要去哪兒,其實她也不曉得應該要去哪兒找司展顏。
坐在車廂裡想了又想,馬車已走在街上繞了兩圈,陰十七終於往外說了句:
“去城外,靈山寺。”
車伕應道:“好咧!小姐坐好,這便出城了!”
到了靈山寺,陰十七讓車伕在寺外等着。
要拾階而上進寺的時候,她徒然看到寺前側面棵樹下拴着匹馬兒,馬兒邊上有位小師父在打點照顧着。
她走近了問:“小師父,不知這馬兒是誰的馬兒?”
小師父見是戴着幃帽的姑娘,曉得應是前來上香的女香客,又見陰十七身不凡,應是城裡的高門小姐,他雙手合什:
“回女施主的話,具體是誰的馬兒,小僧不知,只是師兄說是位貴客的馬兒,讓小僧來打點番,免得讓馬兒挨凍受餓。”
陰十七問不出什麼來,也不再多問。
進了靈山寺,跟上回來的心境完全不同,她站在雄偉莊嚴的大殿前,看着不斷飄蕩而起縈繞在殿樑上的香火煙氣,感受着難得的平和寧靜。
很快有小師父上前來引路,也問她可用過齋飯了?
陰十七是用過午膳纔出的城,逐點了點頭謝過,裝作不認路地問:
“小師父可知去往寺後的西水寒潭,該往哪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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