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光寺管茶點之類的雜務是寺裡的監院僧,法號亦樂,負責着千光寺財務大權收支,存儲全寺各方面的錢財收入,統理全寺僧衆的生產耕種、生活起居、醫務、茶點等雜務。
無爲此去找亦樂,那怒氣衝衝的模樣不禁讓陰十七有些憂心:
“不會大大出手吧?”
復又覺得無爲好歹是個出家人,應當不會……吧?
展顏道:“不管會不會,我們跟去看看便是。”
兩人同踏出書院,往監院院走去。
路上陰十七問展顏:“你不懷疑無爲了麼?”
展顏未答反問:“你覺得呢?”
陰十七實話實說:“起先我是懷疑的,但見了無爲且聽了無爲的話後,我心中那點懷疑便打消了。”
展顏道:“爲什麼?”
陰十七道:“他那樣愛着英小姐,無論前塵因着什麼事情而令他不得不遁入空門,這份愛並沒有因着他的落髮而有所減,在我看來,這份愛因着隔離反而越來越深,無爲雖拿不出什麼證據說明他是真的將紫光檀佛手串送與了英小姐,可憑着這份有增無減的愛,再加上無爲說那一番話時,我細緻觀察過,要麼是他裝得太過完美以致我看走眼,要麼便是他根本說的便是事實。”
陰十七的分析,展顏還是信的,可他會相信無爲的話卻非因着他會如陰十七一般細緻解析人的面部表情及肢體神態。
他信無爲的話是真的,是另有緣由。
展顏道:“去問在英小姐遇害的前日裡有誰是出寺未歸的時候,我也去找了一趟亦凡大師,問完亦凡大師話後,我方回書院找你……”
展顏問了亦凡與無爲出寺到縣裡之後的狀況,亦凡也十分配合,幾乎是展顏問什麼,他便答什麼。
未有發問,也未有多話。
亦凡說,無爲一直與他一起同進同出,原本會讓無爲一起出寺,爲的也便是多個人幫着他拿那些寺中採買的必需品,所以無爲一直隨在他身邊幫忙,未曾淡出他的視線過。
陰十七問:“亦凡大師與無爲兩人出寺足足一日餘,這其間必有各自獨處的時候,比如說睡覺或如廁。”
展顏道:“兩人在縣裡客棧過了一夜,那一夜因着向來亦凡大師節儉的習慣,他與下山的寺中弟子一直都是共住一間普通客房,與無爲在縣裡客棧投宿的時候也是如此,他鐵口證實,那一夜無爲一直睡在他旁邊,未曾離過牀榻出過客房。”
既然有亦凡的證實,再加上無爲說已將他那串紫光檀佛手串送與了英茵,那麼無爲的殺人嫌疑已然可以排除。
可陰十七卻有一種感覺,總覺得這其中有點不對勁,是不是在哪一環裡的什麼東西讓她給忽略了?
展顏見陰十七陷入深思,秀眉還擰了起來,他不禁問道:
“想到什麼了?”
陰十七搖頭道:“沒有,只是覺得有哪裡被我給忽略了,可一時間我又想不出來在哪裡……”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監院院。
監院院是監院僧亦樂的禪院,除了住着亦樂之外,還住了五名協助亦樂處理平常事務的悟字輩弟子。
兩人先前來拜訪過的悟道大師便是住在這個禪院,所以兩人進入監院院時,與悟道大師便是一個迎面,陰十七有禮地問道:
“請問悟道大師,這亦樂大師的禪房在哪裡?”
悟道並未多問,只道讓他領着陰十七與展顏兩人前去。
兩人謝過,便隨着悟道到了亦樂所在禪院的禪房前,悟道敲門道:
“師父!展捕頭與陰快手有事要見師父。”
亦樂原來是悟道的師父。
陰十七想着悟道已是快半百的和尚,那亦樂大概也應是年歲半百以上的和尚。
然事實總是出乎意料。
展顏早見過亦樂,對此並不意外。
陰十七卻是看着年歲最多不過三十左右的亦樂着實愣了一小會,心中驚詫疑惑,卻不大好直接問人家“你的弟子都年近半百了,你怎麼這樣年輕”的話。
亦樂年紀尚輕,便做了監院院一院之主,成爲千光寺八大執事之一,除了資歷夠老之外,他確實也是有着本事的。
兩人進監院院時,並未見到無爲,那種無爲怒氣衝衝而找亦樂大大出手的情景只在陰十七腦海裡的想象中。
對此,陰十七鬆了口氣。
信廂房中的茶壺裡摻有迷藥,但這並不能說明便是準備茶水的寺中和尚做的,這動手腳的人若真要做,有的是機會,並不能說明兇手便是監管寺中膳食茶點的和尚。
但也有一定的可能性,此番無爲會衝動找上監院院,也並非全無道理。
展顏之前曾因着第一個案發現場陣廂房中那遮窗的黑布找過亦凡,得知寺中庫存的黑布早前已讓監院院盡數拿去,於是他便找到了監院僧亦樂瞭解情況。
亦樂說,他命人自庫師院取來那些黑布,是爲了做全寺的內衫之用,得知展顏說明了陣廂房中也有那麼一大塊黑布之後,他方找了監院院中專管全寺生活起居的悟字輩弟子悟悔。
悟悔與亦樂一般未曾到過白蘭芷遇害的棋院陣廂房,聽亦樂說要重查他管下的黑布數量之後,他方去放置黑布的廂房裡量了又量,果然是少了長六尺寬三尺的一大塊黑布。
而這尺寸,正是陣廂房中兩個連着的窗臺並起來的尺寸!
悟悔大驚,直道他並不曉得這黑布是何時丟的,更不知是誰人潛入廂房來偷剪了去。
亦樂看着溫和,卻當下便責罰了悟悔抄寫《心經》,爲死者白蘭芷超渡。
這一些在來監院院的路上,展顏便與陰十七說了個大概。
那時陰十七還問,那丟了兩條粗繩的雜物房和尚,豈不是也會糟到庫師僧亦凡的責罰?
展顏搖頭道,亦凡剛與無爲回寺,他便找上禪房去,也不知那時亦凡是否得知全部案情,或已責罰過那看守雜物房的和尚,他也未曾想過要問,自然不曉得。
展顏與陰十七在亦樂禪房中坐下後,展顏便簡單地說明了來意。
亦樂也是有前車之鑑,聽到弟子悟道在門外通報展顏與另一位差爺再次登門之際,他便有了心理準備,當下聽展顏那麼一說,他便道:
“若真的如展捕頭所言,那麼無爲應當是找悟明去了,而非貧僧。”
陰十七不明所以:“悟明?”
亦樂點頭道:“悟明是貧僧監院院裡負責寺中膳食茶點的弟子,無爲若真的認爲茶壺中的迷藥是專管茶水的弟子所爲,那麼無爲必定是找悟明去了。”
這便是不完全瞭解寺中制度的誤區。
陰十七與展顏兩人只想到了監院僧亦樂,卻未曾想過更細的下一層,這專管寺中膳食茶點的和尚去。
兩人聽亦樂這麼一說,心中俱是一驚,心道壞了!
展顏與陰十七連忙起身告辭,亦樂知道兩人定是要前往悟明的禪房,便高聲喚來隔壁的弟子,想着讓弟子領着兩人前去。
然隔壁弟子剛到領命,另一名監院院中的弟子便也神色焦急地闖進亦樂的禪房,急聲稟道:
“師祖不好了!無爲突然闖入師父禪房,並將禪房閂緊,現今師父禪房內盡傳出一番摔凳怒罵的聲響,弟子唯恐師父……還請師祖快些前去看看!”
這名弟子法號無垢,是悟明收的弟子,悟明又是亦樂收的弟子,算起來,無垢便是亦樂的徒孫輩。
亦樂聞言大驚。
展顏、陰十七在亦樂驚得自禪座蒲團中站起時,兩人已跑出了亦樂的禪房,並着令那被亦樂喚來帶路的隔壁弟子快些前頭帶路。
隔壁弟子只是負責照顧亦樂平常的生活起居,並非亦字輩或悟字輩的弟子,而是所屬即字輩的普通弟子,法號即真。
即真帶着展顏、陰十七到悟明所在的禪房前時,門前已圍了多名和尚。
此刻已是戌時三刻,禪房外的石柱燈臺早點亮起來,照着因着無爲找上悟明的這一番動靜,聞聲而來圍在禪房門前的幾個寺中和尚。
即真帶着兩人進入悟明禪院時,先是向圍在悟明禪房前的幾個和尚一一施禮,向個和尚說明了他身後隨之至來的兩人是衙門裡的差爺之後,便又爲兩人引薦幾個和尚在寺中的職責及法號。
其中除了兩人之前便見過的悟道,還有監院院中負責醫療的悟世、負責協助監院執事亦樂理財的悟了,悟道是監院院中負責全寺生產耕種的,再加上此刻被困於自已禪房中的悟明,共計五人,皆是監院執事亦樂親收的弟子,更是監院院中僅在亦樂之下的管事弟子。
除了這四位悟字輩的大師之外,他們隨侍的即字輩弟子也盡數到齊。
展顏走到悟明禪房門前,讓圍在門前的幾位悟字輩大師走開些後,他連踢了兩腳方將內裡閂了門閂的房門踢開。
和尚們頗爲目瞪口呆地看着展顏這樣暴力的舉動,他們已到悟明禪房前多時,卻未想過以這樣簡單粗暴的方式進門。
倘若想到,他們大概也做不出來。
畢竟像無爲這樣怒砸桌凳、口出穢言的和尚,在千光寺百年來尚且是第一個。
衆人進悟明禪房內時,房中已是一片狼籍。
響聲是在展顏、陰十七進禪院時便停了下來,想是打夠了也罵夠了。
展顏去扶了攤坐在地上的悟明起身,陰十七則是直接走近同樣攤坐在一旁地上的無爲。
看着同樣鼻青臉腫的無爲與悟明,後進禪房的和尚們皆雙手合十念起了“阿呢陀佛”。
亦樂與無垢隨後到時,展顏已踢開了房門。
無垢急步跑進禪房到悟明身側,急聲問着悟明可有哪兒傷着。
悟明搖頭說,並無大礙。
陰十七看着垂眼的無爲道:“你這樣莽撞衝動,想必未遁入空門之前,也是因着這性子壞過不少事吧?”
無爲沒有答話,只是想起了英茵曾經也是這般說過那時還未出家的他——你這樣一點就着的火爆脾性,便是入了空門也是改不了!
英茵一語成讖。
無爲真的入了空門,也真的改不了天生的火爆脾性。
鬧出這樣大的動靜來,無爲冷靜下來後,也想到了自已這一通鬧騰雖沒有絕對的道理,但兇手倘若真的要下迷藥,經由專管膳食茶點的監院院這邊動手腳也不是沒有可能。
無爲道:“悟明師叔說,負責客院書院膳食茶點的弟子有兩名,一叫戒輸,一叫戒勝。”
無爲的師父是執客院裡的悟品大師,悟品是執客僧亦難的弟子,與悟明同爲悟字輩,乃是師兄弟,悟品比悟明先入的千光寺,於是悟明得稱悟品一聲師兄,無爲便得喚悟明一聲師叔。
而戒字輩的和尚則是無字輩的弟子,戒輸、戒勝便是無垢的弟子,算起來兩人還是無爲的師侄。
無垢本就因着無爲無端傷了自已的師父悟明,心中便蓄着火氣,此時又聽無爲這般與陰十七說道,一把烈火頓時熊熊燃起,他怒目看向無爲道:
“你說什麼!剛剛將我師父打成這般模樣,現今又無端懷疑起我的兩個弟子了麼!英小姐在寺中遇害,寺中何人不難過,可何人像你這般胡亂臆測並動手動人怒罵不休的!”
無爲本想通了其中關節,知道他這般動手並出口怒罵悟明實在是不該,但英茵之死給他的打擊太深,他已喪失了平日裡持有的冷靜與聰慧,現今他的腦子裡就算說是一團漿糊也是不爲過。
聽無垢這樣憤憤一質問,無爲掀起垂着的眼,便毫不妥協地與無垢四目相對,陰笑着道:
“我衝動打人、口出污言是我不對,可難道在信廂房裡發現的茶壺中的迷藥,你兩個負責書院客廂日常膳食茶點的弟子便一點可疑都沒有麼!”
無爲悲在心裡,無垢則是氣在頭上,聽到無爲的暗諷駁論,無垢火大到了極點,已是開始口不擇言:
“先前寺中蘭芷施主頭一個遇害,卻也不曾見你這般着緊!怎麼到英施主遇害,你便如此喪失了理智,莫非你與英施主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成!”
無爲的話只是疑心,而無垢這話卻已是誅心!(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