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清芝卡廢墟詳細地形近似於天方夜譚般,難以計數的戰前摩天樓廈便成了最難以跨越的天塹,猛獸毒屍肆行,別說尋寶,走一遭留一夜更是將腦袋徹底別在褲腰帶。
臨近拂曉前最深沉的黑暗,拉米雷斯本就不多的睡意消失地一絲皆無,作爲一個在龍湖軍事裡服役了二十多年的老辣指揮官,他很清楚活屍獵食最兇狠的時段,尤其是在第一抹晨光灼燒活屍皮膚前的幾刻鐘,那些一夜空手,或是單純地飲血未足的暴虐種會自然而然把目標放到同類上。
到了這份上,所有士兵都不再枕戈待旦,而是披甲執銳,哪怕俘虜們也不會愚蠢到此時炸窩,一旦真引來了屍潮……至少人類有交涉基礎,而另一屬的物種便不單單磨牙吮血這麼簡單了。
一陣陣鬼哭狼嚎聲滲過不厚的磚牆,有人已經摘下了紫外線燈——燈像是一把槍,對着前方千百計暴民,但真要衝殺而來,哪裡是一幕光能擋住的?不管是平日是否有嫌隙,彼此皆是緩緩退後,盯緊用瓦礫堵滿了的樓梯井。
“噠~”彷彿是一顆石子墜下,又或許是某頭歸巢活屍攀住了凹凸,當第一人警惕擡高槍口,同是此起彼伏,裝甲步兵們自忖有高等科技傍身,可力掃舊世界渣滓,一層十毫米厚合金鋼板下,依然藏着一顆心臟,不比捏碎顆核桃更難。
“譁嗤譁嗤~”犁耙刨地聲竄入,音波解析進總控儀裡,拉米雷斯謹慎地將分析結果共享給了士兵。顯然,一個敵人。
“準備紫外線眩暈彈。”可視面板彈出命令,靠後些的士兵紛紛拔出一枚彷彿上下接了兩個齒輪的圓筒,擰開下邊齒輪,內中大劑量鎂粉只等待着引火線啓開。細碎如蚊蠅的扒拉聲鑽的還是人的骨子。樓梯井每震下磚瓦一塊,就如子彈退膛一顆。
“等我命令……等我命令……”拉米雷斯抵着隔斷板,士兵們全方位鎖死了可能的入侵點,少數幾個槍法最好的在窗崖邊觀測着街道動靜,經驗豐富的指揮官絕不會將希望寄託一點,只是付出代價多少罷了。
“砰!”樓梯井簡陋砌牆終於跌下臨面的瓦礫,雖是有一拳大而已,但後頭是何,不願有人去猜。
有人摸上了眩暈彈起爆環,直到這時,他們依然是忠於紀律的士兵,不到最後一刻,不到指揮官下令,他們堅守原地。
或許結局都是戰死,但總有云壤之別。
“友軍……”樓梯井後傳來了道疲憊至極的聲音,人聲,士兵們稍微呼氣片刻,槍口仍舊不低,遊蕩過大湖北岸的獵人常遭遇人面蜘,擬聲蛛也不出乎人意料。
“是我,密爾全壘打……”待到那人回答出口令,拉米雷斯這才長吁一氣,看着推開舊牆風塵僕僕走來的西蒙。用風程僕僕已是客氣,狼狽不堪的隊長身上到處是紫紅相間血漬,戰術馬甲撕地稀爛,便是他總是隨身不離的大蟒左輪都軟塌塌懸出了槍帶。
“水……”西蒙沙啞道,自密爾堡壘一路殺穿出來,海德拉紫血爆發後便是深深的池塘之底,乾涸只剩淤泥在下。稍等一會兒纔有彼特毫不猶豫地遞過水壺。
“謝謝……夥計……”西蒙淺淺環顧過周圍,拂曉已過,他拍了拍彼特肩膀,仰頭一飲而盡,灑過一手清水,狠狠地揉過臉龐,洗去半夜廝殺疲憊。
“其他人呢?馬爾科和喬納森?”拉米雷斯問道,遞過一半的水壺收了回去,仔細道。
西蒙背後空無一人,不免令人忐忑,他僵持着搖擺着腿朝着隨便那個褥子邁去,回道:“在密爾堡壘,應當完好,和剩下的俘虜。”
“下一步?指揮官?”既然西蒙回來,拉米雷斯自覺地將稱呼改了過去,不過他只看見了睏倦欲死瀕死之人,一如他人所見。
“先等我睡醒再說……”
外骨骼面甲擋去了裝甲步兵們其後表情,但想定是相同的,一個虛弱的隊長,一個熟識的指揮官,這很好選擇。
拉米雷斯沒待彼特站到西蒙身邊,即是指揮道:“敷設釘刺,裝回防鬼燈,繼續輪哨。”
“好了!小夥子們回去睡覺吧!”
“很長的路要走!”
“那是我的鋪子……”
十餘人嘀嘀咕咕地或坐或躺休息着,但某處鼾聲如雷震着連這些習慣了擾動的戰士們都感到驚詫。再看過他們的隊長,沉寂地好似呼吸聲都消解在空氣中,甚至需要一個半大孩子抱着槍守衛着。
跟着他出去的人,真的還活着麼?
西蒙總覺得自己做了個夢,在無光的貧瘠原野上,一棵棵幹皸扭曲的老樹彷彿是朝聖者般攤開着枝條,向某個未知方向匍匐,他知道他看得清這一切,但也是侷限在樹旁罷了,他突然發現,哪裡有樹?難道不是真的一個個朝聖者麼?
他們揹負着的碩大龜殼束縛着瘦弱不能再瘦弱的軀幹,驅使着走向無光之昏域,而他望得見,朝聖者的遠方是宏偉瑰麗之堡,立於絕峰,雖是險阻,應是可攀,唯獨……唯一的橋,是斷的,斷開的,不寬,一人長罷了,若是湍流壕溝都好,都能有朝一日填滿,但斷橋下,是虛幻啊。
這顆星球上的沙子,還不夠這個宇宙的星辰多。
等到西蒙睜開痠痛眼皮,扶着牆宿醉未醒一樣打着擺子站起,眯着眼適應過刺眼得很的陽光,這才知道,已經是落日時分了,而圍坐着煮晚餐吃的士兵們也正好看盡了西蒙醒來後的舉動。
沒有人說什麼,只是好像他不存在樣,繼續吃自個罐頭。
這很不好。
西蒙審視着雙手,剝開一層層蟒蛇遺蛻樣的硬殼,露出了嫩紅的新皮膚,昨夜今晨一幕幕殺戮片段時斷時續,每每想起最關鍵處,便是頭疼地難以自已。
那會兒,他究竟變成了什麼東西?
糾結這個不是西蒙作風,他感到餓的發慌,恰逢此時,彼特送來了一個烤熱過的午餐肉罐頭與一碗雜燴湯,有些撓頭道:“啊~我爸他,挺好的吧。”
“我們很快就能過去。”西蒙三下五除二刨得扔開空馬口鐵盒子,平靜地走到裝甲步兵們面前,說道:“即刻出發,去密爾堡壘。”
無人動彈。
拉米雷斯咳嗽一聲道:“隊長,好歹讓大家吃完飯啊。”
“不,我說現在。”
身前背後即是灼辣眼光,裝甲步兵們仍是自顧自地吃飯,說實話,放在遊騎兵團時,除非是打到身前,也沒誰會讓士兵們一頓飽飯都不吃完便啓程。但如今,西蒙再沒有時間去一一推心置腹了,那是從前。
西蒙微微側首對彼特道:“站過來。”隨後他輕輕伸長手臂,平靜說道:“照我的話說,你們是有罪的。”
“砰裡啪啦~”所有的裝甲步兵們頃刻間面如土色,捂着喉嚨像是什麼無形巨手攥住命門,嘶嚎着打着滾,卻除了愈發微弱的踢蹬聲,連一聲真的喊叫都出不了嘴。
“但是我會說,主將騎士賜給迦南人,是有原因的。”西蒙忽略掉不可置信的拉米雷斯,是的,當初那些走進哥倫布分部的人,一多半都是拉米雷斯的昔日班底,而只有龍湖的士兵纔會熟練操作外骨骼。
“指揮官?指揮官!你這是做什麼!”拉米雷斯想要搶過來,只是西蒙一聲“安靜”便立刻閉上了嘴,這個也曾昔日老傭兵過的男人隨之雪日嚴嚴,當初西蒙可以爲了令他效忠不惜跋涉雪原多日,而此刻。
他不需要如此捨身犯險。
西蒙感受着十數個分離紫血的活躍迴應,在打開了哥倫布分部的藥劑櫃後,西蒙就知道了塞茲告訴他的意義。
如果你是一個海德拉,那麼就做一個海德拉。
你騎着一頭龍,別把它,當做一隻爬蟲。
來自主體的號召使得浸入了所謂的解毒劑而喝下去的分離紫血肆行於裝甲步兵體內。連殺死過真正的海德拉盜其血脈成了上位者的默夫大師都抵抗不了紫血,這些純粹凡人的……叛逆,怎麼能耐受一分?
浸透骨髓碾碎骨骸,彼之英雄,彼之仇寇。西蒙暫且停下了分離紫血遊動,俯視着倒地不起的士兵們——自以爲有籌碼爭取地位的軍士,可惜籌碼不單系了線,還藏了炭。
“我是海德拉的西蒙·海耶斯,紫血者,內戰的爆發伊始,你們,凡人們,我給過你們衷心臣服的機會,你們不以爲意,現在,我要你們臣服。”
“跪下,否則,我會溶解掉你們。”
士兵們顫顫巍巍地爬起,毫不猶豫地雙膝跪倒在西蒙面前,他們新的神。或許他們的確忘記了,正是因爲不該有的傲慢,才讓神,變成了暴君。
見西蒙瞥過,拉米雷斯最終跟着扔掉長久的矜持,儘管他沒感受到痛楚,仍是如此。
“很好,我赦免你們的罪過,起來,然後,前進。”
待士兵們連滾帶爬整理行囊出發,西蒙看過之前的多利安人探險隊俘虜們,見證過這一切的俘虜更沒絲毫考慮,同是跪下表示效忠。
“吾血之血……”西蒙把手,插回了褲袋,直視着不明就裡的小少年,對着彼特輕聲解釋道:“沒事,就是我給他們了點懲罰而已。”
“你到底是誰?”最熟識,最信任的人這麼顫抖着說道。
“我還是那個被你救過一命,想去做個修車工的白癡,只不過記者也會是英雄,當時機到來,你不是看過這篇漫畫了麼?”西蒙說道。
剎那間,他們倆都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