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禮堂裡的燭火熄滅了。
忙碌在一隻只熄滅又點燃的香菸所釋放出的煙霧中的人們,渾然忘記教堂的長明焰究竟應該由誰去看護,若是知曉,多半是“噢”了一聲又遺忘,不過,他們是沒興趣去了解這些瑣事,付諸鎖起眉頭後罷了。
“聖母瑪利亞……”夕陽偏弱,教堂內自然是淪做昏暗,一截燃到了底,燭臺滿是燭淚的蠟燭搖晃着火苗,與它的數百個兄弟姐妹們一起,默默觀盡了這座有着太多言語、陰謀、誓言、高尚正直卑鄙糾抑。也有太多的信徒故作虔誠者跪倒在聖像前,做着無聲的懺悔祈禱。
“你充滿聖寵,主與你同在,你在婦女中受讚頌,你的親子耶穌同受讚頌……”現下時節,留駐在海德拉總部的成員們已是不多,戰端已起,無論是誰皆要選擇那邊站位,現在不再有什麼中立騎牆了,要麼是左,要麼是右,站在中間,會被大多數人第一視作敵人。尤其是在海德拉里,崇尚君上權威,崇尚階梯向上的高位。
人人皆知,有罪,但欲奪其位,何患洗脫?
陰影中的海德拉漸是叩首,手碰額頭,給冰涼地磚帶去一絲溫度,那雙互爲異色的眼瞳注視着細小紋路。長久以來,於這兒獲得一個獨自對聖父聖母禱告的機會是困難地。每逢日暮時分,總有繫着紫黑斗篷的海德拉虔誠地奉獻內心,而那些繫着猩紅流蘇的,則喜歡於角落冷眼旁觀,似是人皆有私心,何談澄空。不過此時此段,再無人打擾,所以她自可以無言傾述。
“天主聖母瑪利亞求你現在和我們臨終時,爲我們祈求上主,我們的天主,阿門!”這是一次簡短的禱告,攏共從夕暮到天黑的寥寥幾分鐘而已。
她仰望着在晦色裡格外高大的聖像,不禁思緒微微飄飛,在她不用投入於枯燥數字,計算覈查賬本的空暇裡,她會閱讀那些由海德拉們帶回的古書舊典,儘管意義上說不是很老,但只要是戰前,那就是記錄着人類輝煌時代與更遠的啓蒙、青銅、黑鐵時代。她會逐一翻閱,所以她知道,信仰不需要來自這些恢弘聖像,唯獨一本不厚的經書足矣。信仰來自於《聖經》,這曾是多少個宗教改革者們付出鮮血才換來的真理,然後又被無神論打破。
但是,真理之所以被人相信,不僅在於對物質世界的冷酷表示,也是對前人千百年苦恨的撫慰。
窸窸窣窣的響聲,她從衣兜裡摸出了黑封皮書,溫柔地摩挲過,然後她翻開,一頁頁地撕下,放入嘴中,唾液充分潤溼了紙張,稀釋了墨水,有着苦味、澀味,再吞下。直到這一本書完全地消失。
從日暮到子夜,她靜靜地站立於此,盡情地想象過去了的故事,那些皇帝宰相們爲了打擊這本書,這幾個名字下了多大功夫,但到最後,皇帝們沒有辦成的事卻讓螻蟻小民們實現了,是有點諷刺,不是麼?
清冷光輝射入,是槍柄碰撞刀劍的鳴響。
“薇薇安·馮·海琳托克利,你因向海德拉公敵泄露本部機密,已被代攝政王,杜福倫閣下下令剝奪九首會議看管者的一切權利職務,並拘捕審問。”
她淺笑着張開雙臂,夜輝遮去了容顏,在聖人之前,人是渺小、卑微的。她輕輕說道:“未來的世界會了解你,會知道你的價值。”
……
“預備!”夏末秋初,暑熱已是被打着旋地的涼風捲走一些,同樣的,楓葉伴着松針,一道走向天際。
“瞄準!”人們皆是脫帽致意着棺木,那個安置於炮架上的棺木一路在持着旗幟的童子軍挺胸昂首護送下得到了崇高敬意,同樣的,還有一隊頭戴白帽身穿短禮服與紅軸線藍馬褲的禮儀槍手。
這是一場葬禮。
“射擊!”M16步槍朝天打出響亮齊聲,隨後禮儀隊齊步離開,蒼鬱的風笛奏樂也在兩名一前一後摺疊着國旗的軍官白手套裡終焉。
“預備!”仍是夏末秋初,腥風捲着久不散去的橘色光氣襲向守方陣地,在泥濘戰壕裡絕望堅守了數週的士兵們侷促地呼吸着沉重空氣,在他們的骯髒挎包裡,備用濾毒罐空空如也,所有的必需物資都要優先集中給了僅剩下的裝甲步兵。
“瞄準!”機械師儘可能地給外骨骼主防禦部位焊接上鋼板,以防止敢死隊穿過戰壕間的無人地帶遭到破片濺射,這是這支可憐的、小小的受困部隊,最後的希望。
去傳遞一個消息,傳遞一個原則。
“射擊!”M3重機槍的槍膛飛速後坐,供彈手託着彈鏈呲着牙,眼角餘光看見躍出去的裝甲步兵在集羣煙霧彈裡衝向另一方向,那是突圍的方向。再是炮擊,很快,這十幾個裝甲步兵淹沒在重重泥土噴泉中。
“這是聯盟元首、海軍陸戰隊總司令與國家真誠的敬意,請接受這面旗,您的女兒爲國犧牲奉獻,永遠忠誠。”(From The fuehrur of The union,The Commandant of the Marine Corps,and a greatful nation,please accept this flag.for your daughter’s honorable and faithful service to his country.Semper fidelis)兩面國旗交到了即將長眠的死者的至親父母。痛失至愛的人們依次經過棺木,一邊垂淚哽咽,一邊最後送去致意。
短暫激烈交戰後,劫後餘生的士兵們無言或倚或坐於戰壕裡,某個有一雙鋼藍眼睛的士兵顫巍着手摘下了鋼盔,泥漿覆到了腳踝,無論是雨靴還是高幫靴,沒有人能在這裡有片刻的安寧與乾燥,也沒誰能全須全尾地活着出去。
又是一個寂靜窒息的夜。
他接過戰友遞來嚼地稀爛地口香糖,把一截快燃盡的菸蒂黏在刺刀上,緩緩地伸出戰壕,隨後裹着油布的步槍一道探出,然而在滿目瘡痍的無人地帶對面,過了許久,也沒有一聲該來的槍響。
“他們學乖了,再也不會中這種伎倆的當了。”他抱着步槍返身擠進泥縫裡,知道今夜不會有什麼收穫,而戰友戀戀不捨地抽完了菸蒂,鬱郁嘆道。
他張大了嘴,不知怎的,眼眶溢出了些淚水,喉嚨抽動着,半晌纔回道:“但是有些人……沒學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