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一臉無奈, 見許驕陽笑成這樣,想過去拍拍她的背,幫她順氣, 到底不好意思。忽聽外頭劉栓進來, 一進門就先愣了一下, 不知這位姑奶奶笑什麼呢, 只得原地站定, 等她笑夠了,才向二人道:“那處宅子已經收拾好了,人都已安排妥當。”
許驕陽擦擦眼淚, 收斂心神,方道:“安排好了就行, 在派人過去看看可缺什麼、少什麼, 萬不能讓他們來了用沒得用、使沒得使。”
劉栓忙應聲:“都吩咐好了, 讓他們經心,若那裡出了紕漏, 就提頭來見!”幾人不管心中對那三皇子如何看待,這都是十一頭回做東迎接兄長,萬不能出半點紕漏,上上下下都要萬分經心。
十一看向許驕陽,忽問道:“屆時, 你要跟我同去?還是……”
許驕陽微微一笑:“自是和你同去!”
“可……”早前出京時, 許驕陽便不願和自己的那些兄弟們相見, 生怕被人認出來, 如今三哥來這裡……當初許家和三哥那裡走得近, 他那裡的人許多可都見過許驕陽!
許驕陽又是一笑:“且不說我不去不合適——如今在鵠城,有誰不知道我是你的人?日日跟你一處, 少有分開。如今你三哥一來,我不出來相見,莫說他會起疑,就是這鵠城的官宦們也會疑惑。
“再有,如今咱們離京已有半年。不說別的,光我的身量都比頭年高出半頭來了,再加上裝男子裝得時日已久,只怕他也認不出來!”
如今許驕陽身邊有周嘉與呂仙兒在,周嘉是郎中,當初猛一見許驕陽,就能看出男女來。事後許驕陽問過因由,知他是從骨架、姿態等處看出破綻。後又有呂仙兒這個在青樓楚館呆久了的,自然也能看出男女的不同來,平素若見許驕陽哪裡顯得女態了,便出聲告知,時候一久,她自然能改的過來。
至於骨架等處,只要在衣裳裡面做些手腳,便誰也看不出來!
十一見她如此,便點了點頭,隨她的意思。心中更爲她言中的那句“你的人”心動不已,雖明知她說的非是那個意思,可……到底讓人心底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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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舟河上,兩岸滿是無限春景,三皇子立在船頭,遠遠看到碼頭邊上站着些人,顯是等着自己的官宦。
笑着擡手點向岸邊,對身邊幕僚道:“十一這一出來,倒也長進不少,如今看着倒也似模似樣的。”
幕僚聞聲忙笑道:“殿下的兄弟,皇上的皇子,自然不同凡響。”
下船,見十一雖依舊板着張臉,不苟言笑,可瞧着無論模樣、還是氣度,都非再是當初京中那個連個子都沒長成的孩子模樣,笑着拍拍他的肩:“高了不少,這回再回京中,只怕父皇一下子也要認不出來了。”
十一恭恭敬的抱拳道:“三哥也更是氣度不凡,兄弟萬不能及。”
三皇子一挑眉,笑道:“呵,倒是更會說話了。”
十一不再多言,向後一讓,隨他一併向岸邊走去。後面船上之人陸續下船。
三皇子果然好氣度,一路上談笑風生,與迎出來的鵠城世族官宦說笑論道,比當初十一皇子初到時,不知熱鬧多少。
前面幾人乘車到了接風的酒樓,後面三皇子帶得家眷已經到了預備讓三皇子住宿的院子。
幾個管事裡裡外外跑了兩圈,肚子裡面直罵娘,湊在一起苦着臉嘀咕:“這院子雖然不小,可現下……住不下啊……”
“誰讓五殿下閒着沒事非送給咱們爺十二個丫鬟呢?”
“可送都送來了,又是彈琴又是扶蕭的,就當個玩意兒罷了。誰想到如今竟住不下了??”
“之前是誰過來看的住處?怎麼也不提前查看好了!”一個氣得臉色發白,直問當初管這事的人。
另一個不服氣:“當初來此處看地方的時候,屋子分明是足富裕的,哪知道出江南時就多帶了幾個人,後來五殿下又弄了那麼一出呢?!”
“實在不成,讓她們擠擠?”
“擠?怎麼擠?一個個都是奶奶!是能委屈了宮中貴妃娘娘送來的人?還是能委屈許家大小姐帶得人?還是能委屈了爺新進喜歡上的那幾個江南姐兒?還是要委屈剛送來的那十二個妓子?!”
“那……怎麼辦纔好?”
幾人接着大眼瞪小眼,忽一個問:“要不……同許大小姐說說去?這事咱們不好分派,免不了要得罪哪個——天知道之後哪位能得爺喜歡。如今府裡,也只她能管得了這些人了!”
另一個疑道:“可她……能管得了這些?”
又一個哼了一聲:“大家子的小姐,不都是從小學這些的?難不成還要拿這些事情去問爺不成?”
許清荷剛剛下車,緩步走進院內,聽見來人說了這些,不由愣住:“這……地方不夠住?”
那人忙笑道:“也非是不夠住,只是前些日子去五殿下那裡,五殿下又送了幾個人過來,這才……略有些緊張了。只是要讓衆位姐姐們略擠一擠,也是有地方的。”
說不夠用,又哪裡真不夠用?
被殿下寵幸過的那些,哪位不得自己有單獨一間屋子?這位姑奶奶帶着的丫鬟,也不好讓人家擠着。從江南帶過來的那幾位姐兒們,一個個牙尖嘴利,又爭得自家爺的喜歡,誰也不敢這會兒就真去得罪她們。再有五殿下送來的人——人家纔剛到,哪能就委屈了人家?
許清荷愣愣,她不明白箇中緣由,也沒聽明白這位的意思只是叫自己出言,對那些丫鬟妾侍們說上一句“如今地方不夠用,大家略擠一擠”的話,只當真是地方不夠用,點頭道:“既如此,鸞蕊,咱們的人有兩間屋子就夠了吧?晚上你同丹楹和我一間,大家擠擠也就是了。”
鸞蕊尚在愣神,丹楹就先不樂意了:“哪有讓咱們擠着的道理?!”
許清荷面色一冷:“不許胡言,如今既然地方不夠用,不過略擠一擠罷了。地方富裕,繁華錦簇也不過過眼雲煙。沒地方,茅屋草房也是落腳之處,哪能讓殿下因此爲難?”說罷,帶着中丫鬟轉身便走。
這串話把個管事的說得愣了半晌也回不過神來。
她這裡走了,後頭緊跟着進來的就是那幾個江南的花魁,一個冷笑道:“真真好大度的個人啊!她委屈着,能爲了爺住草屋、住茅舍,咱們姐妹若不擠着住,那不就成了不知大體、不懂事情的?”
另一個擡手扶扶頭上的釵,嘆道:“人家許家大小姐、來日的當家主母都這麼說了,一個主子要跟兩個丫頭睡一屋子,咱們哪敢跟人家比呢?”
“是啊,咱們三個,再加上三個伺候的丫鬟就在一間屋子擠一擠唄!”
說着,也擺着腰肢往裡走,路上還同管事的招呼:“劉管事,我們姐妹睡在哪一間啊?”
“這、這……哪能睡在一個屋子裡?”
“喲,這話可不成?我們可沒人家小姐金貴,還是六個人一處擠擠吧!”
這邊三位姑奶奶扭着腰肢進去了,後面宮中姚貴妃賜下來的幾個宮女一個個冷着臉,只要了三皇子主屋旁的一間小角屋,便再不多說一字。
再來就是那十二位被五殿下送來的妓子,臉上到沒什麼怒氣,只是笑得有些冷:“真真沒想到,我們姐妹一來,就惹出這麼大的事情。我們十來個姐妹倒好說,一間小屋,能擠得下就成,只是那些個樂器萬不敢委屈了,還望管事多交代一句——它們,可比我們精貴多了!”
等這些姑奶奶們全都進去,那管事纔回過神來,老天爺,真要讓她們這麼住下,自己就別想活了!!
想着,忙拉上另外幾位管事,挨個屋子外頭勸。可誰想到,許清荷是個清高性子,素來最是坦蕩直率,更信奉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最是言出必行的“奇”女子!
因此,決計不肯讓丫鬟們多住一間屋子。
其餘那些姑奶奶們見了她這性子,聽到她的那些話,也一個個冷笑道:“我們雖沒她精貴、也沒她那麼高潔,可好歹也知道什麼叫做上行下效,萬不敢先搬出去呢!”
管事急得一頭汗、一嘴燎泡,還沒等他們想出法子——三皇子……回來了。
應酬了小一陣兒,又聽十一說,將宴席定在明日晚上,三皇子便先回到府上,準備早點歇息。誰想,一進正房院子,就見那些傢什、東西,全都在院子裡面堆着,竟還沒收拾好!
“怎麼回事?”三皇子原本心中還算寬慰,大半年沒見,十一竟然長進不少。說話應答,均非早先那個悶葫蘆可比。偏因他的性子,一做起事來,竟是個極爲較真的。這鵠城水務打理得十分之好不說,且事事框框都記在心裡,自己問起之時,竟然無一不知、無一不明。
在加上他那個孤拐性子,若認真做起事來,必事事都會打理妥帖,最是個埋頭肯幹的!這樣一個人才,若自己能拉攏過來,於之後決計大有好處!
心中正盤算着如何拉攏他呢,可一回府,竟見如此情形,心中一下子冒出一肚子火氣。
幾個丫鬟裝作不知道的,都在屋裡躲着。管事只好硬着頭皮過來,略把事情說了一二,見三皇子臉色變得難看許多,忙道:“小的本是想讓許小姐說上句話,讓大家略擠擠……可誰想她……”
三皇子氣得直拿手點他:“你、你讓她怎麼說?這些事情不會你們自己處置?!爺知道,你們這是怕得罪人,才讓她出言,可她那個性子的人,哪裡會管這些俗事?!”
管事愣了愣,不由出言問:“許大小姐不是將來的王妃?這些事不用她去管??”
三皇子氣得一甩袖子:“她是個俗世不沾身的奇女子,這些俗世讓她去弄,不是玷污她了?!早先下江南時爺不就讓你們自己處置?這會兒怎麼想起找她去了!”
說罷,一轉身,向許清荷住的屋子走去。
三皇子那話滿院子的人都聽了個一清二楚,人人面面相覷,半天沒人吭聲。
好一會兒,擠在小屋裡的素秀忽“噗嗤”一聲笑出來了:“好一個奇女子,原來是個連家也理不了、事也管不得的!”
素馨素蕊幾個也掩口笑了起來:“咱們竟成了個傻子!和這等‘奇女子’計較個什麼?”
“罷罷罷,怪道聽說貴妃娘娘給咱們爺已經選出側妃來了?怕是就是怕這位‘奇女子’不理俗事,因此,特特找個官家的回來!”
三皇子不知,自己一怒之下,竟讓滿府都知道許清荷是個不會管事、也不必她去管事的人。
匆匆走到許清荷房內,見幾個丫鬟擠在外間,裡面是許清荷帶着兩個貼身的丫鬟,不由心疼萬分,柔聲勸道:“怎麼如此委屈自己?”
許清荷見他來了,心中歡喜,並不以此爲意,笑道:“這又有何委屈?不過是略擠一擠罷了,不過幾日功夫,咱們就要再回江南去了。”
三皇子嘆了一聲,知道勸她不動,便也不提:“去我那裡,咱們一處用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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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我就說他認不出來吧?”許驕陽翹着二郎腿,坐在屋中太師椅上。
十一笑笑,並未出聲。在見到三哥前,他生怕三哥會認出許驕陽來,更怕許驕陽見到三哥後……會如以前一般,用那等仰慕的神情看着他。
幸好,三哥沒認出她來,而她,也再不是以前的她了。
劉栓一路小跑的到了門口,咳嗽一聲,才走進來。學了一遍三皇子府上剛纔的事情,將三皇子說許清荷是個“奇女子”的話也學了出來,才笑道:“如今那邊府上可熱鬧了,這話估摸再過一會兒,便回傳出城裡,只怕用不了多久,京城裡面也會得着消息。”
許驕陽一本正經地點點頭:“三殿下這話是實話,那位許大小姐確是個奇女子!”
十一眉頭微皺:“這等女子哪裡能做王妃?”
許驕陽大搖其頭:“有何不可?貴妃娘娘不是早就看好側妃了嗎?那位怕就是三皇子府將來的管家婆。”
十一眉頭一挑,忽然看向劉栓,劉栓一愣,不解看向十一皇子,衝他眨巴眨巴眼:爺,您這是要是說什麼?
十一再一瞪眼,見這往日挺聰明的人,如今竟然渾然不解自己的意思,冷哼一聲:“這個話,回頭必要讓那個側妃知道纔好!”
劉栓恍然大悟,心中哭笑不得,合着自家爺是讓自己當那傳話的長舌婦啊?
許驕陽笑着點點手:“不必急,等他們何時回到江南,再慢慢往外傳這些話——反正不能在跟咱們一處時就把這話傳回京裡,最好是讓他們府上的人自己說出來!”
三皇子府上越亂越好,反正如今和自己上輩子已經大不相同了,那就讓他們再亂些,又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