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寒汐笨拙地用纏着藥的雙手披上件披風出了房門,這兩天似乎開始回溫沒有隆冬時節那樣冷了,婆婆允許他可以出來走走。
臺階上都還積着雪,雲寒汐扶着扶手走下去。院子裡的雪也還沒化,透着寒氣,可風卻不那麼冷了。是不是地掀起他的衣角,掠過髮絲拂在臉上,那張精緻的臉上不在是近乎透明的蒼白,反而有些紅潤,看上去多了分生氣。
雲寒汐信步在院裡走着,屋內響起了婆婆的聲音:“小汐,快來,婆婆給你拆藥了。”終於可以拆藥了?之前就央了婆婆好幾次,可婆婆不肯,現在終於可以拆了。
加快了步伐,帶着笑走進門。到婆婆的跟前乖伸出雙手乖地坐下,“就這麼迫不及待?”婆婆笑道。雲寒汐還是隻望着婆婆笑。
段瑾書把他的手放在桌上,小心地拆開布帶,在把手牽到一旁的溫水裡洗掉藥漬。指尖上的傷痕果真都消失了,手腕上被捆綁的痕跡也都消失了。
“試着動動看。”雲寒汐依言伸了伸手指,轉了轉手腕,竟一點也不疼了:“謝謝婆婆。”段瑾書嗔怒道:“在說謝,婆婆可就不認你了。”雲寒汐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知道了,婆婆。”轉而又對着一旁笑吟吟的張玄居道:“爺爺,快教我吧!”
“呵呵,何必急在這一時,待吃過飯也不急嘛。”
“但是還有好久才吃飯,爺爺就別粘着婆婆了。”雲寒汐換上衣服可憐兮兮的表情,含着淚花盯着爺爺。
張玄居也不在意這個小傢伙看穿了他的心思,看這孩子少有的迫切也就拉着他的手到了書房去。
這還是雲寒汐第一次到書房來,房門一打開便是一壁高高的書架,上面擺放了各式書籍,屋的那頭開了一扇窗,正對着後院的花田,花田中照例鋪着石子小路,圍着籬笆,籬笆外就又是茂茂密密的竹林。
窗前是一方書案,上面整齊地放着幾沓書,書架,鎮紙。書案的腳邊零零散散地放着幾卷畫軸。靠門的牆上依舊是一壁高高的書架,上面放滿了書。
張玄居看着門口呆站着的雲寒汐,牽起他的手走進書房:“小汐以前認過字嗎?”
雲寒汐搖搖頭:“不過偷着學過,認得一點。”
“那爺爺以後教你,可好?”張玄居笑盈盈地看着小傢伙啄米似的點頭,一種爲人師表的成就感頓時油然而生。
兩人走到案前,雲寒汐還小,有些矮,只得踩着一張小板凳站在爺爺身邊。學着爺爺的樣子握筆,白皙纖細的手指握在狼毫上不僅美得驚心竟還顯得有不一樣的力量。
半生畫竹,一生畫蘭,從蘭花的畫法中便可看出一個人的心性。張玄居尤愛蘭花,教雲寒汐得第一堂課便也是畫蘭花。
張玄居鋪好宣紙,沾上濃墨按貫法一筆長,二筆短,三筆破鳳眼,再輔以淡墨襯上幾葉。寥寥數筆一株蘭畫得空靈飄逸,頗有仙風道骨的意味。
放下筆低頭看看專注的雲寒汐問道:“可懂了?”雲寒汐也不搖頭,也不點頭,默默地盯着紙上的蘭花若有所思,緩了一會兒才望向張玄居答道:“懂了。”
張玄居示意他動筆,雲寒汐則有模有樣地學起來,不消一會兒即成。片片蘭葉力透紙背,提,按,轉都恰到好處,迴避蘭葉的柔滑質感,突出表現葉片堅韌的力度,如若刀削。而重用淡墨,以濃墨加以點綴,似是韜光養晦的本性。
這張蘭花圖和張玄居的風格迥異,張玄居本以爲雲寒汐只能畫其形,不能悟其神。至多也仿幾分張玄居畫中的飄逸,誰知他能悟得如此之快,禁不住問道:“爲何畫作這樣?”雲寒汐望着爺爺眨眨眼指着畫中的蘭花回答道:“它就是我。”
確實是撿了個寶貝徒弟,如果說以前對他是滿滿的疼愛,那現在恐怕害的加上一份期待,畢竟悟性如此之高的孩子不好尋。張玄居轉念一想,會不會是巧合,便有意考驗他一番。
張玄居回到房中,拿出好幾件厚厚的衣衫讓雲寒汐穿上,抱着他輕輕越過窗戶,偷偷摸摸地從後院的籬笆翻出去,生怕老婆子發現他帶着雲寒汐跑到那冰天雪地裡。
手裡一直抱着被捂得嚴嚴實實的雲寒汐,一路施展輕功到了竹林外,直到一陣冷冽的幽香傳來才停下。張玄居指着遠處的那株孤零零的梅花樹對懷裡的雲寒汐說:“看見那梅花了嗎?好好看看,回去給爺爺把它畫下來。”
雲寒汐從厚厚的衣服中伸出小腦袋,遠遠地望了幾眼寒風中的梅花樹:“記下了。”
張玄居又飛一般地抱着雲寒汐奔回院裡,悄悄地回到書房,看見書房中無人,舒了口氣,還好沒有被發現。雲寒汐看着爺爺一臉緊張的樣子心裡又是一陣偷笑。
雲寒汐站上小板凳,用鎮紙壓住一張白紙,伏上身去拿筆灰墨蘸深墨,執筆懸空想了一想便落筆用側鋒逆行運筆,表現出老幹邊緣的毛色質感,隨即順勢用不同長短的弧線逐漸勾勒出了老幹的形態,行筆有虛有實,筆意靈活,再略微點綴焦墨苔點。雙勾加皴畫出枝椏,畫細枝嫩莖時行筆則用濃墨中鋒,柔中寓剛,線光潔勁健不帶澀滯,以提按體現嫩莖的柔韌和“俏”。如此畫出樹幹。
梅花則用淡墨勾其輪廓,圈出的花似圓非圓,意在方圓之間。再用濃墨點蒂,倒暈勾蕊於筆尖上蘸淡色,沿花的周圍暈染,隨染隨將筆肚下按,使筆上的清水着於紙面,烘托畫面。
最後一筆畫罷,雲寒汐直起身看着爺爺。張玄居看着這畫竟覺得熟悉,居然和空地上的那棵梅花樹一模一樣!如此畫作,似是能嗅出絲縷花香,而且比起活生生的那棵樹更神韻。不僅有堅韌,隱忍,更有一股悲慼在畫中縈繞。
張玄居略看一眼便會心一笑。雲寒汐看爺爺笑了,想必是自己畫得還行,就也笑開了,不過卻不是爲畫而笑,他心裡可有自己的小算盤呢。
待他細看是就被怔住了,這是一個尚才六歲孩童所能做出的畫嗎?而且他還從爲學過作畫。若非親眼所見,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張玄居深深地望了雲寒汐一眼,若是有心培養,這孩子必是大陸上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