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
顧延川坐在牀上,醫用餐桌上擺着筆記本電腦和書籍。既然只是皮肉傷,那麼就算周扒皮顧老爹不說,顧延川也會老老實實幹活的。
手指靈巧地在鍵盤上游走,噼裡啪啦地敲打着。
然而顧延川的視線總不自覺地歪向一旁的沙發上,那個女人正坐在那裡。
她沒有玩手機也沒有看電視,就那樣默默地注視着他。
而在往常,她是連正眼都不肯給他一個的……
顧延川至今都還覺得有些不真切,那個明明討厭他恨不得他馬上死翹翹的女人竟然會跑過來照顧他?還要爲他在醫院陪牀守夜?
顧延川悄咪咪地把手伸到被子底下,狠狠地擰了一把大腿。
嘶~好疼~
看來這回也不是在做夢。
她白天還說什麼很愛他……
哼,別想他會隨隨便便原諒她。
他顧延川可不是老頭,不會因爲她的一句話就高興得找不到北。
不會!
“咳咳。”顧延川清咳了兩聲,餘光瞥了眼沙發上的那個女人。
怕她聽不到,顧延川默默加大了音量。
“咳咳!”
蘇曼起身走到病牀邊,面露關切:“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顧延川想擺出兇巴巴的表情,又怕把她嚇跑了,只好板着臉。
“我,我有點渴了。”
“我幫你倒水。”蘇曼並不在意他的臉色,會選擇留下來只是想要稍稍彌補一下這麼多年對他的虧欠罷了。她明白他們很難跟尋常母子一樣。
不過沒關係,只要他平安無事就好了。
蘇曼將溫度適宜的水端給他,顧延川並沒有要接的意思。
“我的手沒有力氣。”顧延川兩手垂在身側,此刻好似怎麼也提不起來一樣。
完全忘了剛剛還“噠噠噠”地在鍵盤上敲字。
蘇曼也不拆穿他,將水杯的杯沿輕輕抵在他的脣上,緩緩地擡起杯身,將水送進他的嘴裡。
“咕嚕咕嚕。”
他似乎真的渴了,一口接着一口。
蘇曼目光復雜地看着顧延川那像極了她的眉眼。
這是她的孩子。
而她這輩子第一次喂自己的孩子喝水。
她甚至都沒有親自餵養過他,纔剛剛出生,就要喝奶粉。
顧延川的心情同樣複雜難辨,十幾年來,他一直渴望能得到她的關注,就在他慢慢選擇放下,盼着能跟心愛的小姑娘長相廝守時,她回來了。
她心裡真的有他這個兒子嗎?
是聽說他生命垂危,所以恍然發覺了他的重要性嗎?
多可悲啊!直到即將失去,才發現對他的感情。
如果他這次死了呢?
如果他沒有受傷呢?
儘管思緒萬千,但顧延川並未停止喝水的動作,喉結滾動,一口一口地喝着。
等蘇曼反應過來時,顧延川已經把那一整杯水都喝下去了。
她心裡又是莫名的愧疚。
因爲是她喂的,所以他就這麼傻乎乎地全部喝了嗎?
“如果夠了的話,你可以跟我說的。”
見她臉上露出了幾分歉意,顧延川有些無措,硬巴巴道:“沒,沒事,我剛好很渴。”
許是意識到自己竟然在安慰她,顧延川又把臉板了起來。
他絕對不會輕易原諒這個女人的,絕不!
顧延川瞟了一眼桌上的各類水果,像是在自言自語:“突然有點吃水果了。”
他纔沒有叫這個女人削水果給他吃哦。
沒有哦。
“我去幫你削。”蘇曼拿起了水果刀。
面對種類繁多的水果,她一時間有些無從下手:“你想要吃什麼水果?”
“就梨子、蘋果、草莓、葡萄和香蕉吧。”
顧延川纔不是想要跟這個女人說話呢。只不過是她問他問題,他不回答顯得有些沒禮貌而已。
就是這樣的,沒錯。
“好的。”蘇曼將他所說的水果每樣挑了一些,耐心細緻地將梨子和蘋果削皮清洗,去掉草莓上的葉子,怕他吃着不方便,切成了小塊。
這回蘇曼並沒有直接遞給顧延川,而是在病牀邊坐下,用小叉子叉着水果送到他的嘴邊:“來,張嘴。”
是這女人要喂他的,不是他要求的哦。
顧延川乖乖地張開了嘴巴,咬住蘇曼喂的梨子。
他小口小口地吃着,每咬一口,甜甜的汁液便衝擊着味蕾,就像喝下了一碗用甘泉泡出來的蜂蜜水一樣,同時還似有若無地帶着一分苦澀。
她先喂他吃梨?她是不是知道他喜歡吃梨?
她有在暗中關注着他嗎?
還是說……這只是巧合?
曾經年幼的他多麼渴望得到這女人的關愛啊。只要她一個眼神,他可以爲之歡欣鼓舞。
她喂他吃水果?那是曾經的自己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顧延川的眼眶微微泛紅,沉默着吃着蘇曼遞過來的水果。
腦海裡回想的,是幼年時她的歇斯底里,還有長大後她的滿口惡言。
但更多的是小小的自己躲在門口偷偷看她的場景。
他不明白爲什麼自己的媽媽總是要打他罵他,但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溫柔地對他笑着,朝他招招手,嘴裡喊着:“川川寶貝,過來媽媽這邊。”
而他也許會防備,但很快就會屁顛屁顛地撲到她的懷裡。
他會緊緊地抱着她,將腦袋埋在她的脖頸處,小小聲地說:“媽媽。”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在它即將不爭氣地掉下來之際,顧延川悶悶地說了聲:“我好飽,吃不下了。”
“行,那咱們就不吃了。”
蘇曼半點也沒有強迫他全部吃光光的意思,抽了張衛生紙,耐心地幫顧延川擦了擦嘴巴。
顧延川的眼淚差點就落下來了,好在他努力瞪大了雙眼,假裝自己很兇很不耐煩的樣子。
然而蘇曼早就看出了他眼中的淚意,還有他那差點耷拉下來的嘴角。
他其實很委屈吧?
爲什麼以前的自己會遷怒在他的身上呢?他也很無辜啊。
將他帶到這世上,卻對他惡語相向。
這麼多年了沒有感受過母愛,而他現在已經長大了,是成年人了。
蘇曼的眼角也有了溼意,擔心被顧延川看到,轉身端着那一盆水果回到沙發上。她並沒有多想,就這麼低着頭拿着方纔喂顧延川的叉子吃起了水果。
病牀上的顧延川心絃被狠狠撥動。
她還是……有一點點在乎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