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安之下樓的時候,凱蒂正圍着餐桌擺碗碟,開放式的廚房裡,萬海生圍着圍裙躬着腰身,專心的煲着一鍋湯,萬黛兒卻不見蹤影。
“安之……”凱蒂一擡頭看見她,停住手中的動作笑了笑:“睡得好吧?”
“好。”向安之點頭應了一聲。
“安之起來了?”萬海生聽見女兒的聲音,忙回過頭,邊在圍裙上擦着手,邊樂呵呵地招呼她:“快過來坐吧,馬上就開飯了!”
“來,坐這裡!”凱蒂幫她拉開椅子,笑道:“你爸爸怕你吃不慣西餐,特意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中國菜,他平時總是跟我誇,他的中國菜做得都是滿漢全席的水平,我沒去過中國,也不知道正宗的中國菜是什麼味道,也不好反駁他,安之,你今天來替我嚐嚐,他到底是不是在吹牛?”
萬海生端着湯煲出來,訕訕的笑着,對向安之道:“你阿姨這人啊,就愛揭我老底!”
“是你自己心虛了吧?”凱蒂溫和的瞥了他一眼,很默契的站在他身後,幫他把圍裙解下來。
向安之淡淡收回目光,去看自己的手指,刻意忽略那個親密的場景,內心涌起的不知道是個什麼滋味。
有一個瞬間,她甚至覺得面前的這個男人,他只是一個另外的人,並不是她的父親。人死如燈滅,或許在他切斷過往,重獲新生的時候,他的靈魂就已經改換,唯一屬於他父親的,僅僅只是一個軀殼而已。
當然,萬海生並不知道她有這個想法,找回親生女兒的喜悅顯然蒙敝了他的雙眼,他只是在絞盡腦汁的想着如何彌補她這二十年缺失的愛而已。
“安之啊,嚐嚐爸爸燉的湯,你看你,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又這麼瘦,以後啊,爸爸一定要好好給你補補!”他親自捧了熱氣騰騰的湯,送到她面前,喜笑顏開的。
他的愛意滿滿,充滿真誠。
向安之自己也漸漸開始混亂,到底該拿一個什麼心態去面對他,單純的一個路人?亦或是一個父親?
面前的鮮湯,香味撲鼻,暖意蒸騰,她捧在手心裡,突然一下子,什麼都理不清楚。
“這孩子,你怎麼不喝啊?”萬海生見她捧了半天,也沒喝一口,與凱蒂對視了一眼,神情稍稍唏噓。“是不是不合你的喂口啊?”
向安之恍恍回神,擱下碗,向外看了一眼道:“黛兒不是要帶男朋友來給我看,人到齊了一起吃吧!”
“你說得也是!你看我,只顧高興,倒把黛兒他們忘了。”在這個虧欠了二十年的女兒面前,萬海生總顯得手足無措和笨拙,向外望了一眼,皺了皺眉:“這個黛兒,去門口接個人,怎麼這麼半天都不進來?”
“我去外面看看。”凱蒂歉意的對向安之點了下頭,匆匆走出去。
而萬海生的手機也恰巧響起來,他到陽臺上去接電話,餐廳裡就剩下向安之一個人,靜靜的對着一桌子的美味佳餚,她重新捧起湯碗,焐着冰涼的手,其實,她對萬黛兒的男朋友一點興趣也沒有,她只是無法領受萬海生那樣強烈的關愛,而隨意找的一個藉口。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去原諒他。
“姐姐!姐姐!他來了!”嗒嗒的腳步聲,一路小跑進來,是萬家無憂無慮在溫室裡被呵護長大的天使,萬黛兒。萬黛兒蹦蹦跳跳的跑進來,親熱的湊到她身邊,粉嫩的小臉上,兩隻烏亮的大眼睛三分興奮七分羞赧。“我沒告訴他你是誰,他也不知道我還有個姐姐,姐姐你說,他等下會不會被一跳?”
向安之心不在焉的勾了勾脣角,“會的。”
“進來了。”黛兒激動的扯了扯向安之的衣服,向安之便聽見皮鞋踏過地板的聲音,由遠及近,淡定從容,有些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因背對着門口,她看不到來人,卻聽見有個低沉如大提琴般的聲音,摻雜着溺愛和憐惜,婉轉響起:“黛兒,不許淘氣了,到底什麼事這麼神秘,還不快告訴我?”
“啪”地一聲,向安之的手裡的湯碗重重跌在桌面上,湯汁四散濺開。萬黛兒當下便被嚇得“啊”地一聲尖叫,一個黑影閃過來,緊緊將她擁在懷裡,輕聲安撫道:“乖,不怕。”
向安之腦子裡驟然間轟隆隆的,像滾過了一道道炸雷。
有個人,也對她說過類似的話。
好了,沒事了,我在這裡。
她緩緩轉過頭,用力的撐起眼皮,那一刻,她還報着幾分僥倖心理,希望只是人有相似,上天決對不會這麼慘忍。可下一刻,當對方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眸,也驚然望向她的時候,她最後的一絲希望也徹底破滅了。
她這一生,再也沒有比此刻更加諷刺,更加的令人絕望。
“姐姐!”
向安之搖搖墜地,像一片過早殞落的花瓣。
萬黛兒欲伸手去接她,早有一雙大手更快的將她接住,抱起來。“她房間在哪!”
“……”萬黛兒愣愣的看着驚慌失措的戴蘇城,一臉的迷惑。
“她房間在哪?!”直到戴蘇城赤紅着雙目再次衝她吼了一聲,她才哆嗦了一下,指了指樓上:“第二個門。”
戴蘇城抱着向安之奔上樓,萬黛兒茫然地煽了煽睫毛,也小跑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