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跑的是精品超市,拎了好幾個禮盒出來,我知道都價值不菲。不過也沒覺得有什麼,他確實該給老媽買點東西儘儘孝,小時候他可儼然是家中的另一個成員,吃喝都在我家。現在成了女婿又是過年,買點貴的補品給老媽也無可厚非。
以爲這就直奔老媽那邊了,沒料他又開車往別處,到了某地讓我在車上等,他自己下去了。過了一會他回來時手上多了兩個袋子,我問他是什麼,他說:“買點燕窩。商場裡賣的都是經過後期加工,多了不少添加劑,這是專門讓朋友去香港時帶的。”
我不禁一愣,狐疑地看他:“你什麼時候讓人帶的啊?”
“有一陣子了,聽他們說女人吃燕窩很好,我早就讓帶了,一直沒過來拿。乘着這次機會拿過來了,一袋給你,一袋給你媽吃。要是吃得好,回頭我再讓別人帶。”
身邊也有人在吃,還給我推薦過。但我一來不會弄,二來也覺得吃這東西太過奢侈。估計周瑜提的那兩袋要不少錢,跟他談錢太見外,我在心裡覺得暖意。
來到老媽這時才九點,老媽在家裡等着我們呢。她一大早就去把青菜買回來了,正在廚房裡剁菜做餡料。見周瑜拎了這麼多東西,嘴裡埋怨回家來還買什麼東西,臉上卻笑開了花。
其實老媽在老爸走後就變得不再那麼性格強硬了,有些事可能看開了吧,漸漸的就不會太去糾結。我扒着廚房門問她要不要幫忙剁菜,周瑜在身後輕哼了告狀:“媽,你別理她。就她還剁菜呢,剁手指還差不多,你看她上回心血來潮想吃餛飩剁菜時劃下的刀口,都一個多月了也沒好全。”
老媽不知道這事,一聽見就緊張起來:“怎麼回事?怎麼剁個菜還能把手指給弄傷了?去醫院看沒?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血管斷了,不能再碰到傷口。她倒好,動不動就再弄傷一回,都去醫院幾回了。”
我滿頭黑線,周瑜這是把昨晚上的氣都化成苦水跟老媽吐槽我了啊。
老媽看了看我包着紗布的手指,嗔怪地道:“這孩子,做事就是粗心。所以我就不讓她下廚,每次做點菜都能出幺蛾子。以後想吃餛飩打電話給我,沒時間回來拿我就給你送去,多遠點路啊,跑一趟能要你多久呢。”
心中一頓,老媽是藉着這話頭埋怨我太久沒回來了。
我說:“那我三天兩頭跑回來蹭吃你可別嫌我煩。”
“你儘管回來,只要提前打個電話,我好備菜。”
周瑜笑了:“那我可有福了,不用吃賈小如那黑暗料理了。”
我回轉頭挑眉,“怎麼就黑暗料理了?你吃的時候怎麼不說?不還把菜都吃光嗎?”
他故意擡頭望天,吊兒郎當地回我:“我怕說了有這頓就沒下頓了。”
我氣惱地去擰他腰間軟肉,他衝我齜牙咧嘴。
吃飯時除了餛飩,老媽還買了不少熟菜,又蒸了一條鱸魚,滿滿當當一桌子菜了。
老媽拿出來一瓶黃酒,笑着說:“今天是除夕,咱們就小酌上一杯。”
周瑜連忙道:“媽,我要開車的,不喝酒。”
老媽一愣,“回來了還要上哪?”
周瑜來看我,默了下我開口:“老媽,你別找他喝酒,他是一杯就倒的人。我陪你喝。”
話頭就此帶過,老媽沒多想,拿了杯子給倒上兩杯,一杯給我一杯給她自己。
桌上氣氛用不着我操心,有周瑜在,總能跟老媽找到點共同話題的。不過飯到中途,被他電話給打斷了,他拿了手機看了眼,就笑着跟老媽說出去接個電話。
我看得分明,是他家老大周唸的來電,怕是那邊在找他了。
過了一會周瑜便回來了,也沒提什麼,繼續跟老媽侃侃而談。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這次回來看老媽的心情似乎特別好,笑容也多了不少,眉宇間都洋溢着喜悅。
飯後老媽拿了瓜子出來讓我們嗑,還有橘子開心果一類的果盤,尋常家中過年都是這些。
我發現周瑜在心神不寧,假裝沒留意地去廚房陪老媽說話,老媽朝廚房外看了一眼,見周瑜沒過來後壓低聲詢問:“過年他家裡怎麼說?”
我想了想道:“他大哥跟二哥在這邊的,估計一會他得回去。”
老媽露出恍然的表情,“難怪小瑜不肯喝酒呢。”
我笑着去摟老媽的肩膀,“有我在家陪你呢,難不成你嫌棄我啊。”
“去去,這麼大了還來跟我撒嬌,羞不羞的。”
我厚着臉皮說:“有什麼好羞的,你是我媽,一輩子都是。”
老媽點我的額頭,眼中多了慈愛:“你呀。”
午後老媽便出門去購置晚上的東西了,周瑜來問我什麼時候回去,我垂了眸說:“你有事就回去吧,今晚我留在這。”
空間靜默了兩秒,才聽見周瑜問:“你不跟我回去?”
我擡起眸正視他,“周公瑾,今天是除夕,年前直到昨天小年夜我都是在你家過的,我媽就一個人,總要讓我在家留着陪一下吧。”
“可是,家裡頭都準備好了晚上的東西,太后跟老頭也在催促我們早點回去啊。”
我問他:“你以前怎麼過年的?是一個人嗎?”
他愣了愣,沒想到我突然有這一問,眼神閃了閃答:“一般我會飛去美國那邊跟他們一塊過,就去年我沒過去,和朋友一起過了。”
這時候我沒瞧出來他眸中閃爍的是什麼,只是笑了笑說:“你看,你也是過年的時候會去找家人與朋友,但我老媽就只有我這個女兒,你讓我跟你回去,她一個人獨坐在屋子裡,是要多淒涼孤獨?”
周瑜看着我,目光漸漸變沉了,“你是不是一早就打算好了回來後便不走?”
我也不否認:“是,我早就這麼打算的。”
“爲什麼不和我提前說?”
“提前說了你是不是就打算不過來了?”我反問他。
看見那雙黑眸裡一痛,他開口時已經語氣不好了:“賈小如,你要是想回來我會說一聲不嗎?你口口聲聲說你媽一個人過除夕如何如何,可有把我當成這家裡的男人,尊重一下我的意見?”
“你的意見?你會把你爸媽丟下在那邊留下來陪我媽過這個除夕嗎?”我幽聲而問。
他沉默了,我也忍不住諷涼而笑,轉開了視線輕聲說出心裡話:“周公瑾,這幾天爲了應付你爸媽你的家人,我真的很累,就讓我今晚陪着我媽安安靜靜地過這個除夕好嗎?你要留下來,我與老媽都絕對歡迎,但請不要告訴我媽說你爸媽回國了這件事。你要回去,我也能理解,畢竟你那邊一大家子人都在等着你。”
周瑜突然笑了起來,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賈小如,你好像善解人意地給了我兩個選擇,但我有得選嗎?但凡我今天離開了這,恐怕你那心裡又留疙瘩,哪天就會翻出來把我批得一無是處。你總是這樣,心就像塊石頭一樣,無論我怎麼捂都捂不暖,好不容易軟化了些,又會驀然間變硬。”
有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刺蝟,平常會把刺給小心地藏起來,一旦察覺到有危險的時候就會豎起渾身的刺,爲求自保,也不讓那些傷人的尖刀刺進皮肉。
這時周瑜就把我全身的刺都激起來,因爲他說中了我不願承認的心思。
沒錯,我給他的選擇看似雙選題,其實在我心裡就是單選題,他肯留下來我會欣喜若狂,抱着這段時間從周亮那獲知到他過往爲我所做的事,笑到夢裡去;可他如果離開,那些事未必會就此抹去,但當時覺得有多暖意,這時候就覺得有多涼意。
我一定會留疙瘩在心底,也極可能如他所說的哪一天吵架或者翻臉時,拿出來細數他曾經的“罪行”。其實周瑜瞭解我,甚至比我自己都透徹,我在他那邊就是透明的。
可是他不該說我的心像石頭,幾曾不是爲他軟化,爲他放低姿態去迎合他的家人?
我眯了眯眼,語聲一片冷沉:“周公瑾,誰的心在一開始都不是石頭做的,它會變硬是因爲生活的磨練,更準確地說是逼迫。是現實讓它沒有選擇。”
頓了頓,又道:“可能有一件事你早已明白,只是裝作不知。我和你於家庭意義的區別在於,你來這邊,我媽拿你當女婿,當半個兒子;而我在你那邊,你的家人拿我當外人,當介入者。這是我們本質意義上的區別。神經繃得太緊,也需要鬆緩的時候,我真的做不到永遠以低姿態去迎合別人,即便是你父母。”
他看我的眼神變得很複雜,怕是沒想到我會如此直白地點出這件事,也無法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