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下班時間我便走出了法院,原本肖東讓我跟小周交接完後再去他辦公室一趟的,但我想了想覺得也沒必要了。他要交代我的事剛纔都交代了,後邊有什麼緊張他自會電話通知我。唯一遺憾的是周瑜的刑事案件怕不是我能左右的了,哪怕肖東仍然願意經手,也超出了我的權責範圍可以去打聽的了。
走至路邊,我招手攔了輛出租,坐上去時不禁回首看了眼法院那莊嚴的外門。
以前對這裡再熟悉不過,可如今卻覺有了森森寒意。那日上級領導來考察,我仍在爲夢想中的檢察官一往無前地奮鬥,一朝過後,不但卸下了一切與夢想遠離,甚至還很有可能再不能踏進那扇門了。
念及此,心中便多了涼意。
前方司機詢問我要去哪,怔愣了兩秒才報出地址,繼而苦笑。昨天還在跟周瑜做工作說自己要上班,結果今天來法院就被告知可以“休假”了,未免有些諷刺。
沒有人希望自己休假是以這樣的方式,哪怕我今後可能因爲生育而當真要提前請產假。
這下我是真的空下來了,來到醫院大樓沒有意外會再撞見周家人,不過不是周媽媽,而是周瑜的父親,他正從電梯裡走出來。
看見我時腳下一頓,眉宇蹙起了沉聲而令:“你跟我來一下。”
按理這時候我心情不佳,不想去應付他家人,但這時候上去怕是一定又要與周媽媽撞上,想了想還是隨着周爸爸走出大樓。
來到一個僻靜處,周爸爸頓步回頭,目光沉肅地盯着我開口:“昨天你所說可是當真?你跟小瑜當真去找過他小姨?”
我迎着他的視線,冷聲而道:“是不是真是他的小姨我不清楚,總之他是這麼介紹的。開了好幾個小時的路,在一個農家莊園裡見着的人。”
“那她怎會把信件給你看?據雅楠說她妹妹的那些信件誰都碰不得,就連我岳母當年想看都因她突然發作而嚇得不敢再去碰。怎可能第一次見你就把信件給你看?難道說是……”
“沒有難道。”我直接阻斷了他的猜測,“周伯父,在那天之前我從沒見過你的小姨子,也不知她有什麼信件,所以,請你不要妄自悱惻地判斷我有意偷看或者其它。”
周爸爸被我堵得愣了愣,目光微有怔忡,開口卻是——“你喚我周伯父?”
忍不住失笑,不稱呼這個又該稱呼什麼?還是覺得我連叫他一聲“伯父”都不配?我低了眼眸,淡聲而應:“知道了,下次我不會再擅自稱喚,周先生。”
“我不是這意思。”聽周爸爸的語氣似乎有點微急,我沒再作聲。
相對沉默後氣氛便有些尷尬了,過了片刻周爸爸才幹咳了兩聲後道:“當年的事沒必要到今天再翻出來了,就讓它過去吧。昨天回去後雅楠整夜都沒睡好,一直心神不屬的,難得今天過來小瑜也沒發作,現在你就別上去了,讓她跟小瑜待一會吧。”
我嘲諷地笑了笑,轉身便走。
出了醫院我直接打車回了住所,進門踢掉鞋子便靠躺進沙發裡。可能真的是身心俱疲吧,沒一會我就朦朦朧朧睡去,但覺就囫圇了下的功夫,音樂鈴聲把我吵醒了。
睜眼卻覺一片黑漆漆的,恍惚了片刻纔回神過來,是被我進門時丟在門邊的包裡的手機在響。起身了邊往門邊走邊想,哪裡只是囫圇一會的功夫,回來時天還大亮着呢,這會卻連天都黑了。開了燈翻出手機,一看上面時間已經快十點了,而鈴聲已經停了。
昨兒跟周瑜溝通的時候告訴他了我的手機號,從七點之後起他一共打了八個電話。
手指在屏幕上摩挲了下,並沒回撥過去,但就在我要放下手機時卻又響了起來,依然還是周瑜。略一猶疑,還是按了接通鍵,沒有立即傳來他的嗓音,靜默中聽見幾聲喘息。
我輕喂了一聲後,那頭周瑜才終於開口,卻是控訴:“你不守信用!說好了下班後會來醫院陪我的,結果我等你到現在都沒見來,打你電話還不接。”
“你身邊沒別人嗎?”我顧左右而言他,轉移話題。
但周瑜不吃這套,依舊很不愉快地質問:“你爲什麼不來?是不是昨天你都在騙我?”
“我騙你什麼了?”
“你騙我只要我聽話,不亂髮脾氣,就會每天過來;騙我說要去上班,不可能天天都在醫院;還騙我受傷了不能跟你去看小寶寶。你是不是想借着這機會甩掉我,所以故意把我丟給那羣人?跟你說沒門,現在你在哪,我這就來找你,你休想把我擺脫掉!”
聽着那一番話心底的無名之火就冒了起來,加上本身心情不鬱,再開口的語氣便不好了:“周公瑾,你覺得我是你什麼人?你口中所說的‘那羣人’是你的父母與兄長,他們照顧你天經地義,憑什麼我就必須得留在醫院陪你?不過是你對我多了一份熟悉而已。你要來找我?斷了肋骨的你能嗎?被家人守得嚴嚴實實的你能嗎?既然遲早你都會跟他們去美國,那就乘着現在不要再來招惹我了。”
如果,最壞的情況是,肖東沒能找到證據爲我洗脫嫌疑,而栽贓嫁禍成爲事實,那麼“三十萬”的受賄款足以使我罪名成立而入獄。即便我因懷孕能夠庭外保審,可是我要讓寶寶一出生就背上一個母親有罪的罵名嗎?
還是……天意要我舍了這孩子,將撫養權交給周家人,從此寶寶與我兩不相干?
一念至此,心頭便覺劇痛,熟悉得一如年初那刻。
我頓然間沒了再開口說話的心情,直接按斷了電話並且把手機關機了。
走出法院的那一瞬以爲至多是離夢想越來越遠,從此可能便是遙不可及,遠還沒想到這麼深。直到一夢醒來,聽見周瑜的聲音時才陡然發覺現實裡還有個重大的決定在等着我。
事關孩子我沒法從容以對,就像事關周瑜是一樣的。
對了,孩子,到這時了我晚飯還沒吃,肚子裡早就在唱空城計抗議了。走進廚房翻找冰箱,把有營養的肉類都找了出來,可這些都是需要花時間做的。
最後我拿了蝦仁與肉絲炒了個麪條,又再煮了份蔬菜湯,但,食不知味。
事實證明,再有營養再美味的食物,吃的時候也需要心情,否則便是暴殄天物。
就像……再美好的愛情,一旦涉及婚姻,涉及其餘的人,需要一顆強大的心臟去承載生活帶給你的磨礪,否則便只有分崩離析,好比我。
夜裡輾轉反側,很困,卻睡得各種不踏實。總夢見死寂的空間有咯咯的腳步聲,視線裡出現一雙腳以及一副手銬,想要擡起頭去看,卻始終沒辦法做到。最後是嬰孩的哭聲從耳邊漸遠,直至消失,我從噩夢中驚醒。
一抹額頭,滿手的溼漉,滾落了冷汗。
起身來到洗手間,看着鏡中的自己頭髮被汗浸溼了,面色蒼白,顯得尤爲狼狽。深知這般彷徨情緒對寶寶極不利,可夢境無法控制,思維也無法阻攔。
今天是預約產檢的日期,我去浴室衝了個澡就開始收拾東西。反正也不能喝水和吃早飯,差不多七點就都搞定了。可當我拉開門,視線向下,整個人倏然而僵。
瞪大了眼也不敢置信周瑜竟然會側睡在門旁!
他身上甚至還穿着醫院的病服,就這麼蜷縮着躺在我的門邊。腦中閃過各種疑問,首先便是他的傷怎允許他如此折騰?他的家人呢,不是一直在醫院守着他人嗎,怎麼會讓他一個人偷跑出了醫院?還有,他失憶了怎麼還能認識回家的路?
驀然失神,我將這裡想成是他的家……
是否在我的心裡,從來都留有他的位置?目光移轉間落向對門,立即否定了心中的想法,周瑜會回來這裡是因爲對此處有印象吧,畢竟那邊屋子也是他的住處。
不可能任由他就這麼躺在地上睡覺,蹲下身去推他。周瑜迷迷濛濛地睜開眼,眼底一片霧色,我無奈開口:“你怎麼在這睡覺?”
黑眸漸漸清明後立即染了一層怒意,他張口就控訴:“你不接我電話還掛我電話!”
對他的控訴我也沒什麼好解釋的,跟他也說不清,只得道:“你先起來。”但他卻賴在地上不肯,“我不起來,你明明答應了我去醫院的,然後又不守信用。”
“這跟叫你起來沒關係,地上涼,你先起來再說話。”我蹙着眉對他低令,本身傷就沒好,之前還因肋骨疼痛而起不了牀呢,現在卻偷跑出院了折騰。
可週瑜依舊沒起身,兀自哀怨地說:“腳麻了。”
對他真是無語了,只得伸手去扶他。可憐我一個大着肚子的孕婦,加上他這個雖然人高馬大卻一身是傷的病患,終於顫顫巍巍地從地上起來,再步履蹣跚地走回屋,把人給扶進了沙發裡時我已是大口喘氣。
在旁邊坐下來後喘息着問:“你是怎麼過來這邊的?”
周瑜這時倒肯老實交代了:“我乘他們不注意偷溜了出來,然後自己坐車來的。”
“你還記得這邊?”
他想了想答:“司機問我去哪,我腦中就只有這個地名。可我不知道你在幾樓,敲了好幾個門都不是,最後只好睡在門外了。”
而他剛好是睡在我的門外……可能他潛意識裡對這兒是有印象的吧。
我坐了片刻緩過氣來,即使再不願也還是得給他家裡那邊打個電話,估計這會兒醫院那邊已經是兵荒馬亂了。畢竟現在這個人是“失憶大齡兒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