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我窩在牀上睡到中午纔起來。
原本這天老媽會叫我去小姨那邊拜年,但因着昨天的事誰都沒有心情,故而老媽纔沒叫我的吧。起身了梳洗,看見鏡中的自己臉色晦暗,眼睛發紅,不過一夜無眠整個精神狀態就變得如此糟糕。
扯了扯嘴角,直接拿涼水撲了下臉,凍得臉都發白。
走出臥室見老媽正在端菜上桌,看見我出來皺了皺眉問:“怎麼睡到現在纔起來?”
我悻悻地回了一字:“困。”
雖然有雞湯、有魚、有蝦,但吃在嘴裡仍覺寡然無味。老媽和我似乎都沒心情開口,飯桌上只聽見筷子碰撞碗盤的聲音。
等到我放下碗時老媽突然問:“什麼時候去民政局辦離婚?”
我默了一瞬,輕答:“等初七正式上班了。”
“跟他說清楚了?”老媽見我點頭就嘆了口氣,“既然說清楚那就叫他不要再過來了,等那天你們去民政局辦了吧,早了早放下。”
我怔了怔,“他今天來過?”
老媽朝門邊努了努嘴說:“喏,這會兒人還在門外呢,一大早就過來了。”
我扭轉頭,看着緊閉的門,心頭髮酸。
老媽嘆氣:“不是我硬要拆散你們,別人家都可以慢慢相處,但他們家無論怎樣都不可能接受你。只慶幸你們還沒孩子,要有了那才真叫遭罪呢。”
心頭一頓,孩子……是啊,我跟周瑜至今都沒有孩子,平時也沒做什麼措施,但一直都沒有動靜。如果有孩子,於周家可能不會有改變,但於我跟周瑜,我真的不知道要何去何從。
老媽起身收拾碗筷時淺聲道:“既然已經說清楚了也決定了,那就勸了人家不要再來了,免得再浪費彼此的感情。”
“嗯,我去說。”我從椅子裡起身,剛走兩步,又聽見老媽在身後道:“小如,小瑜這孩子是看着長大的,不至於壞到哪裡去,只是受了家裡的影響罷了。你跟他好好說,怎麼樣也算是好聚好散。”
好聚好散……我閉了閉眼,將眼中的溼意逼了回去,應聲:“我曉得的。”
開門而出,看見周瑜就坐在樓梯上,聽見這邊動靜擡起頭來。
竟與我一樣,臉色晦暗,雙眼發紅。
“賈小如。”他輕聲喚我的名字,語氣裡有着委屈和難過。
我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目視前方,“周公瑾,昨晚上我們已經談完了,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好嗎?我老媽說,咱們應該好聚好散。”
“怎麼好聚好散?打從再遇你之後,我從來沒設想過有一天我們會散。賈小如,我不同意離婚,哪怕你當真要與我法庭上見,我也撐着一口氣等到那時候。如果說四年前是因爲我媽你才向我提分手,那麼四年後的今天我不會再重蹈覆轍。他們年後就走了,到時就只剩我們兩人過日子,我們可以好好的……”
我打斷了他:“如果我現在恨你呢?覺得我們還能好好的嗎?周公瑾你明不明白,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裡你是抱着報復的目的接近我,也對我老爸存着怨恨。無論怎樣,你小姨的事已經成了你我心中的一根刺,我們無法再像從前一樣了。”
周瑜默默聽完我的話後,情緒很平靜,“是刺,那就拔出來。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在今後做給你看,你再慢慢原諒我。”
我感到無力,現在跟他說話就像是一記拳頭打在了棉花上,凹進去了,卻不着力。
“如果,”我咬咬牙,狠了心問:“我原諒不了呢?昨晚我是沒有去往後延伸,因爲但凡只要將你的怨恨與我父親的死聯繫在一起,我就細思極恐,甚至可能會發瘋。”
余光中的身影開始輕輕顫慄,他垂在身側的手已經握成了拳頭。
明知他不可能是這種人,他有多正直我是親眼目睹見證了的,老爸的魔術會出意外以及後來的車禍跟他搭不上半分邊,但這時候我依舊冷了聲道:“你的小姨最壞了也就是瘋了,至少還健在,但我爸呢?他死了,埋在了黃土下面,從此生死兩茫茫,我連夢裡都見不到。哪怕是我們賈家欠了你母親一家,也應該把債還清了吧。”
周瑜突然把頭埋進了膝蓋,肩膀顫慄着抖動,壓抑而剋制的泣聲隱約傳出。
我的淚奪眶而出,如果說我一夜煎熬,刺種了滿心,他何嘗不在煎熬?
擡手抹掉眼淚,輕嗅了下鼻子把該說的話說完:“所以,周公瑾,我們早已經無路可走,再繼續下去只會彼此怨恨。請保留我對愛情的信念好嗎,至少,那過去的二十年,我是真真切切地喜歡過一個叫周公瑾的人,不管他懷揣着什麼樣的目的接近我,他也都是我蓋在銅雀樓裡的美人兒。初七之前你不要再來找我了,初七那天,你帶好結婚證與戶口本,我們在民政局門口見。”
我從臺階上直起身,低頭凝視着眼前這個脆弱的男人。他一向強硬,甚至有時有點大男子主義,卻在這時把脆弱呈露於我眼下。
荒涼地環看四下,只覺周遭的氛圍裡瀰漫了一種走投無路的哀慼。
在看見他逐漸安靜下來,身體只間或抽搐時,我邁開了步子往門內走,卻在要將門掩上時聽見暗啞的嗓音飄忽而來:“賈小如,我答應你。”
我頓了頓,心底驚動跳痛,心臟被一根絲細細地抽動。
但最終我只應了一字:“嗯。”
關上了門,從此便將他隔絕在外了。
自初二起周瑜沒再來,也沒有給我電話或者短信,之前日日盈滿他的氣息,而今我窩在老媽這裡只覺空氣裡淡得讓人呼吸壓抑。初六晚上我便跟老媽提出回去公寓,老媽沒有反對,只提醒我:既然做了決定就不要再悔改。
我提前叫了嘀嘀,走到小區門口時車子已經在等了,報上地址便往城區而駛。
“到了。”司機提醒了我纔回神過來,連忙推門下車,身後司機在請求:“麻煩幫我給個好評。”我沒有應,徑自往公寓內走。
這當下無論幹哪行都得有個服務評價,與利益掛鉤。付款會自動扣錢,服務卻要手動評分,我在等電梯時幫那司機全部點了五分。
心裡盤算着明天還得去那邊的停車場把我的車給開走,免得佔了車位,上班也不方便。
當我開門走進公寓的一瞬,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臉色變了變想到什麼伸手就去摁亮了燈。從黑暗到極亮,眼睛微刺,等視線清晰時懷疑是自己腦子產生了幻覺。
竟見那處沙發裡,周瑜橫躺,茶几上放滿了啤酒罐子,一片狼藉。
我走過去,發現他短短几天竟劇烈消瘦,面上蒼白而無血色,縱然沉閉着眼的他像是睡過去了,眉宇間的皺褶卻比以往更深了。
掃過狼藉的茶几,看見除了啤酒灌外還有泡麪,而手機是落在地上的。我彎腰撿起,手機沒電關機了,再轉眸去看他,眼簾下的陰影刺痛了我的眼。
他是在以這樣頹廢的消沉來懲罰自己嗎?
他們家的人呢?周家二老怎容許他獨自一人在這?周念呢,不是口口聲聲要管到底的?再不濟還有周亮,周家人不都是出了名的護犢子嗎?爲什麼還任他留在我這邊?
指甲刺進了掌心,疼痛讓我恢復理智,將他的手機要去放到茶几上時突然手臂上一緊,被他給抓住了。心頭驚跳,以爲他醒來或者就沒睡,卻見他閉着眼,嘴裡含糊地說了句——
“賈小如,對不起。”
躺在牀上時我依舊心緒難平,沒有想過還會與周瑜只隔着一扇門而同處一室。
以爲初二那天便是我們離婚前最後的交集了,哪裡想到他竟然會出現在公寓裡,而且狀似這些天都是在這的。剛纔他沒醒,只是醉夢中說胡話,我給他抱了一牀被子蓋上,然後纔回房洗漱了躺下。
依舊做不到對他無視啊。
轉念想,又怎可能無視呢?在年前的每一天,我滿心都是他,想得全是要如何能夠與他家人和睦相處,退讓隱忍、費盡心思,即便不盡如人意,但至少我在爲此作着努力。再往前點,他家人回來前,我和他雖然結婚倉促,婚後也因理念與價值觀有過分歧與爭吵,但都不會影響到我跟他的婚姻,在回念過往青蔥歲月時我清楚明白,也坦然承認會與他走入婚姻,是因爲愛情。
我對他從喜歡到愛,不是一朝一夕間促成的,也不是歲月可數的。是細碎的點滴,一點點扎在一起,凝聚成了滿腔的愛念。
別人羨慕那種從大學到社會,看着男孩從青澀變得成熟穩重,女孩從素顏坦誠變得精緻漂亮,最終一起攜手走過各個春夏秋冬的愛情與婚姻。而我卻見證了屋外那個人從兒時到少年,到青年以至現在成熟的所有模樣,說句自負的話,他一個眼神一個動作我都能猜出他的意思來,這是長久相處之後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