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見李佑掙扎着從牀上要坐起來,從外看像是情緒有起伏,而張家豪一個箭步上前並且伸出了手。只覺眼前一閃,周瑜動作極快地推門而入,我想拉也已經晚了。
等我隨後跟進時,張家豪已經被周瑜制服了壓在旁邊的病牀上,而李佑一臉驚愕。
聽見小林在後怒喝:“這裡是醫院,容不得你在此撒野!”
張家豪漲紅了臉急聲解釋:“我沒有。”
周瑜沉寒地盯着他,“你剛纔想幹什麼?”張家豪沒做聲,只扭轉了頭去看李佑。
我也在看李佑,從進門起就一直盯着他。
而這時候李佑在衆人的目光下卻低了頭默然不語,並沒有要對剛纔的情形做解釋或者是,控訴的意思。留意到張家豪的眸光一黯,原本在被周瑜壓制下還有所掙扎,此時則完全卸了力一副任由處置的樣子。
“把他壓出去。”聽見周瑜吩咐後,小林立即上前,手上還拿了鐐銬似乎要把人銬起來。我見狀忍不住開口:“他並沒犯罪,何至於要用到鐐銬?”
小林一頓,扭頭過來看了我一眼,又去看周瑜。
這時周瑜鬆了手勁,退開一步,“把他驅逐出病房就行了。”
這回張家豪沒再反抗,被小林拽着走出了病房。
我想了想,跟着走了出去。
小林把張家豪一路拽到電梯口,把人往電梯門上一推後冷聲呵斥:“放老實點,下次你再落我們所裡可就沒那麼容易出去了。”
她撂完話就回轉身,撞上我的目光後頓了頓,沒有如之前一般打招呼或喊我“嫂子”什麼的,就是冷了臉地從我身旁越過。
對於周瑜同事的態度我不在意,在意的是眼前窩在電梯門邊一動不動的少年。
“還好嗎?”我問。
張家豪身體一頓,緩緩回過頭來,臉上的表情……我說不上來是什麼,有點落寞有點沮喪,還有點難堪,只聽他訕訕地說了句:“是你啊。”
可能是因爲一局遊戲的緣故,我對這少年沒了迂迴的心思,直截了當開口詢問:“剛纔是怎麼回事?你走過去打算作什麼的?”
他目露驚疑:“你看見了嗎?”
我搖頭,“我沒看見,當時門擋住了視角。但是我想聽你說。”
“我說了你就能信嗎?剛那警察還不是一進去就把我當犯人一樣給壓制了。”
張家豪不太認得周瑜,但剛纔那架勢也能猜到是派出所的民警。
“你不說說看,又怎麼知道別人會不會信呢?”
他聞言自嘲地牽了牽嘴角,“如果我說剛纔是李佑故意誤導你信嗎?之前我就和你說要見李佑一面,可你遲遲不給我回復,我等不了自己過來了。剛其實我們也沒說什麼,幾乎就是全程保持沉默在裡頭,雖然原先打他那事我做得是不怎麼地道,後來又聽你說他跳樓,我那心裡頭就一直很憋悶的慌,但真見着了他,就開不了口了。”
他這段話的意思我大約聽明白了,原本他可能是想跟李佑說一句抱歉,可有時候男孩子就是嘴沒那麼巧吧,臨到跟前那句“對不起”就說不出口了。
“剛李佑忽然起身說要上廁所,我看他腿懸掛在那要抽回去,想也沒想就上前要去攔,但被你們看在眼裡恐怕是又要去揍他吧。”
“我相信。”沒有任何猶豫地我開口肯定了他,“張家豪,就憑你會來醫院,會走進那間病房,我就相信你。”
張家豪走了,他沒有選擇再回去請求李佑的原諒,在走進電梯前他告訴我明天他就要出國了,是他父親給他安排的。這恐怕也是他爲什麼不能等我給他安排時間來見李佑的原因。
我目送着他走進電梯,並且看着那數字一層層向下,直到一樓。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會犯錯,主要是犯錯後這個人是否知道自己錯了。
無疑,張家豪知道自己錯了。
迴轉身,見周瑜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處,神色複雜。
“剛纔的事……”他走過來時語氣仍猶疑不定,欲言又止。
我沒去想他到底有沒有聽見張家豪的話,只問:“李佑那邊什麼情況?”
“他沒事,有小林在看着。”
“你覺得他還需要人看着嗎?”我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問。
黑眸裡有疑慮閃過,但還是道:“賈小如,你不要只聽一面之詞,畢竟張家豪……”
“有過前科?”我打斷了他,從他神色判斷出是這意思,卻不苟同他的想法:“不要因爲一個人曾經幹過什麼,就去定義這個人。周公瑾,相信以你的判斷力在事後能夠分辨當時的情況,張家豪是背對着我們的,而李佑哪怕是餘光都能看見我們站在門外吧。”
沒有要去垢言李佑的意思,從進門起我的目光就沒移開過李佑的臉,他漠然的神態裡完全對外界無動於衷,而當張家豪轉過頭去看他時,他的眼睫顫動了下。
今天這事談不上誰對誰錯,不過是李佑仍然對張家豪有怨,即便張家已經將錢打入衆籌賬戶內,但仍然難抵消李佑曾經受過校園暴力的心靈傷害。
假若誰給我說,張家豪誠懇道歉而李佑寬容原諒,我一定不信。因爲他們都還不過是莽撞無處安放的青春年代,學不來成年人的圓滑世故。
回去的路上週瑜突然給我說,這事他就算管結束了,後頭即便有什麼問題也都讓小林處理。我瞥他一眼,故意問:“怎麼?不親力親爲了?”
難得他不來懟我,像是經過深思熟慮了的決定:“做到份內事就可,過多了反而不好。”
“你可是龍門派出所的周大所長,如此親民又負責,指不準要送面錦旗你呢。”
“賈小如!”他嗔怪地喊我,“跟你說正經的,能不這麼埋汰人嗎?”
我點點頭,斂了取笑的心思,“爲什麼突然改了想法?”
“李佑那小子對我都設套,真當我是眼盲心也盲嗎?哼!”
不覺好笑,原來他只是被箇中學生擺了一道覺得不爽了,心有懊惱。
“他不過是利用了我們的視覺盲區,以及對張家豪的原有印象。不過也沒什麼好覺得不中意的,就當犧牲下你大所長的顏面,來撫慰一個少年受傷的心靈唄。”
周瑜橫了我一眼,來怪我了:“你當時也不知道提醒我一聲?”
“你都勇猛如閃電一般衝了上去,哪裡及得過你反應啊。”
“那是。”他又沾沾自喜起來,“你老公我的反應可是賊快的,一轉身發現你不在病房立即找了出來。倒是給我說說看呢,你是怎麼收服張家豪那小子的啊?就一盤飛行棋?”
我挑起眉,“幹嘛?你不服啊?”
“對,我不服。你那飛行棋還是我教會玩的呢,憑啥你就以一盤飛行棋把個富家子弟收得服服帖帖,還就信任你。”
我故意歪着腦袋想了想,才道:“可能是我青出於藍勝於藍,水平要比師傅高了一大段,人家輸得心服口服,對我崇拜的五體投地呢。”
周瑜咬牙:“回去咱們大戰三百回合。”
於是這晚,我被某個人拉着玩飛行棋,通宵!
幸而隔日是週六,我休假可以在家補眠,但是周瑜就沒那麼好了,拿了我的車鑰匙吭哧吭哧上班去了。我一覺睡到中午,腦袋昏昏沉沉的,渾噩地想有多久沒熬通宵了啊?
到底今時不比當年年少時,那會兒一晚上通宵,隔日照樣神清氣爽地去上課。
起牀了還在連打哈欠,迷迷瞪瞪地去洗手間刷牙,好像聽見屋外手機鈴聲在響,快速漱了口要出去,鈴聲卻又停了。心想不管,既然不鬧了就漱洗完再說。
可等我臉上剛塗了洗面奶滿臉都是泡沫時,手機又響了。
本就沒睡醒,走出去看見來電是周瑜,不由就來氣了,直接按了紅色拒聽。可剛轉過身,手機就又響了,怒得我一接通手機就對着裡頭吼:“周公瑾,你有完沒完?”
默了一瞬,竟是肖東的聲音從那頭傳來:“小如,又跟你家那位鬧呢?”我驚愕地拿下手機看屏幕,果然上面顯示的是肖東的名字。
好吧,剛心火上揚看也沒看就接了,想當然以爲是周瑜。
悻悻而問:“找我什麼事?”
“也沒什麼事,陳津想喊你一塊吃火鍋,我們在‘小龍坎’這邊,你來不來?”說着他低笑了聲,又道:“要是跟你家那位和好了的話,一起過來也行。”
如果不是昨夜大傷元氣,這時我肯定會應下這約。陳津是肖東的女朋友,平常聚會有常碰面,一來二往的就也熟了,知道我最喜歡吃火鍋。
但現在我根本就有氣無力,精神萎靡不振。
“我不去了,你們自個吃吧。”
“嘖嘖,怎麼着,現在連‘小龍坎’都收買不了你那刁鑽的嘴了?”
我皮笑肉不笑地應:“收買不了,你現在就是請我吃懷石料理,我也不去。行了,我有電話進來,下週再說。”
果斷掛了電話,免得被肖東用美食誘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