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塾的老秀才和宋辰也是老熟人了,從未有一個學生像原身一樣,在私塾裡一待就是十幾年。
所以多金的入學十分順利,老秀才看着四歲就啓蒙的多金,只擔心他的入學時間門比他爹更早,會不會打破他爹創下的最長啓蒙生的記錄。
不過既然已經準備送兒子去念書,似乎也該給孩子取個好聽點的名字了,以前給孩子取名的時候,一大家子都沒有多想,只覺得小孩子的名字寓意好就行了,男孩叫多金,將來金玉滿堂,女孩叫多寶,將來有用不完的金銀珠寶,也可以寓意將來被很多人如珠如寶的寵着。
鄉下地方,這樣的名字已經很體面了,可既然準備走科舉之道,多金這個名字就顯得不合時宜了,畢竟讀書人,總該如同清風高潔,不喜金銀俗物纔對。
故事中,多金和多寶最後改名爲朱文和朱舞,難道現在要改名爲宋文和宋舞?
宋辰正思考着從私塾離開的時候,又撞見了帶着薄薄的面紗,從隔壁屋子裡出來的陌顧氏。
作爲一個名義上的寡婦,顧清鴛極少出門,平日裡也不愛和村裡人交流,家裡需要採買或者需要別人幫忙的時候,更多由陳婆子這個僕婦出來與人接洽。
大豐村沒有窮到吃不起飯的人家,但也沒有一戶富戶。
像村長宋富貴家這樣,撇去孩子多這一點,擁有二十多畝地,家中有牛,有數十間門磚瓦房,已經是很了不起的存在了,男人耕種,女人操持內務,壓根不會買個僕役回來伺候。
因此帶着陳婆子出現在大豐村的寡婦娘倆,着實引起過村裡人一陣討論。
陌顧氏在大豐村住下,她的戶籍、路引宋富貴全都查閱過並登記在大豐村的賬籍上,既然宋富貴能讓她在這兒住下,說明她的來歷沒有問題,確實是喪夫帶一女的寡婦,而不是什麼奔逃出來的花樓娘子或是誰家犯了錯被攆出來的小妾丫鬟,除非她身後的人能幫她掩蓋身份,製造以假亂真的戶籍證明。
這類人對於大豐村的普通老百姓來說太遙遠,他們大多相信陳婆子說的話,覺得這是一對失了夫婿/父親的可憐母女,被夫家趕了出來,她寡婦失業,回孃家又被嫂子不喜,乾脆找一個偏遠清淨的地方撫養女兒長大。
因爲小寡婦也曾是京都小戶人家的嬌小姐,出嫁的時候有一份不錯的嫁妝,現在還略有薄產,所以纔有錢買一個婆子照顧自己。
如此可憐的來歷,大部分人都不忍心再編排她,當然,總有那麼一小部分人,還是喜歡議論這個貌美嬌柔的小寡婦。
特別是一些遊手好閒的光棍和喪妻的鰥夫,總愛在這附近遊蕩,似乎想和這個有點家產又貌美的小寡婦發生點什麼。
但因爲大豐村的風氣總體比較好,那些人有心無膽,加上顧清鴛租住在私塾邊上,老秀才家就在這兒,當下百姓對讀書人都比較尊重,也不敢在老秀才的眼皮子底下,調戲、羞辱小寡婦。
即便有了種種保障,爲了少惹是非,顧清鴛還是極少出門。
或許是世界的意志很難轉移,因爲原身和她之間門的糾纏,倒讓宋辰在她難得出門的時候,和她遇上了。
先是撞見年幼的小女主,又撞見女主她娘,真是該死的緣分了。
不愧是未來女主的親孃,顧清鴛的身型清瘦,卻很有一股嫵媚風流的姿態,是種帶着病弱的嬌媚,薄薄的面紗遮住了下半張臉,只露出一雙顧盼生憐的眼眸,總是水濛濛的,好像有很多憂愁一樣。
大抵天下大多數男人都抵擋不住這樣像菟絲花,沒有自己這棵大樹做依靠就活不下去的女子。
宋辰恰好就是那個例外,郎心似鐵。
他也是菟絲花來着。
與宋辰擦肩而過的顧清鴛也看見了他,眼神中有些驚歎。
別看顧清鴛不怎麼出門,通過陳婆子和女兒的講述,她對這個村子裡的人也已經有了大致的瞭解。
在此之前,她也和宋辰有過兩面之緣。
她知道這人是村長唯一的侄子,他們一家在村子裡的口碑都很差,兩次見面,一次是她院兒裡曬着的手絹被風吹到了隔壁的書塾,宋辰拾到手帕,敲響院門後交給了陳婆子,透過打開的門縫,他們有了第一次見面,另一次見面,是在鎮上,她艱難地從一堆劣質的胭脂水粉中,勉強挑出一些可用的,從鋪子裡出來的時候,正巧撞見從斜對面書局出來的宋辰。
這兩次碰面,基本沒在顧清鴛心中留下什麼波瀾。
一個鄉野農夫,念過十多年書,卻連個童生都沒有考上,這樣的男子,以往從來不會出現在她的生活中。
宋辰此人,頂多就是比那些更卑賤的農戶好上一些罷了。
但今天有點不太一樣,只是擦肩而過的那一眼,顧清鴛心中就閃過了一句詩歌,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小小村莊,居然還有這樣丰神朗俊的男子,前兩次的印象逐漸被覆蓋,現在顧清鴛的記憶裡,宋辰好像一直都是這幅模樣,只是之前她實在是太難過了,以至於對周遭的一切都不那麼上心。
可惜了。
顧清鴛看着宋辰的背影搖了搖頭,再好的相貌又如何呢,家世卑賤,又沒有功名在身,這樣的好相貌,也只能在這一片貧瘠的土地上慢慢荒廢老去。
淺淺吐了幾口氣,顧清鴛臉頰的紅暈漸漸退褪去,即便……這樣的男人也是配不上她的。
*****
今天宋家的老宅熱鬧的很。
宋大牛兄弟幾個在下地幹活前,合力將家裡那個重達四五百斤的大石磨搬了出來,這也算是家裡的一個大件了,當年請匠人打這個石磨的時候,除了自己出石料外,還花了一兩半的銀子。
村裡有石磨的人家並不多,即便有,也很少有像宋富貴家這樣大的,因此到了磨粉磨漿的時候,大多都會來宋家借這個石磨,像苞米、紅薯之類的作物收穫的季節,宋家這個石磨從來就沒有停歇過。
一般自己家先用完,然後再租借給別人,租金也不高,按農忙農閒,一天收個三、五文錢,也能用雞蛋之類的東西抵賬,當然,這個租金只用於石磨租賃,宋家並不出人力幫忙。
今年宋家把這個大石磨搬出來的時間門好像比往年更早,家裡的男人還在地裡忙收割呢,難道準備讓一羣女人磨紅薯粉漿?
一般這樣的活不應該等到十一月中下旬,土地開始凍住的時候,讓閒着沒事幹的男人上手嗎?
大夥兒好奇湊到宋家,只見石磨搬出來了,驢也租來了,宋家的女人一個個臉上都掛着笑,不見半點不情願。
她們真不怕累死自己啊?
“富貴嫂,你家這是準備做多少紅薯粉啊?”
幾個和王大妹平日裡比較交好的女人好奇地打量着宋家這幾個婆媳搬出來的紅薯,她們以爲大房準備做很多紅薯粉,不知道後面還有一個把紅薯粉製作成紅薯粉條的步驟。
做紅薯粉就是一件麻煩事,更何況再多一個步驟。
一般來說,村裡人儲存紅薯的方式還是以地窖貯存爲主,沒有磕碰過的紅薯在地窖裡能保存半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門。
要不就是把切片切條蒸熟後曬乾透,這樣也能保存小半年,平日裡當零嘴吃,或是在煮粥的時候撒一把,都能讓粥水能粘稠,還多幾分番薯的甜香。
相比之下,紅薯粉雖然保存的時間門也長,還能做各種吃食,但製作過程太麻煩了,反正都是要吃進嘴裡的,村裡人很少願意這樣折騰。
“起碼大幾百斤吧。”
王大妹說了一個很保守的數字,其實後面應該還要加個零。
但這個數字,還是讓在場這些八卦的婦人咋舌。
但看宋家人的架勢,真的不像說謊的樣子。
只見十幾筐番薯堆在院子裡,最大的三娘帶着幾個六七歲大的弟弟妹妹,他們面前都擺着一個水盆,將一個個番薯拿出來搓洗掉表面的泥,然後又放到另一個籮筐裡。
三驢媳婦不停地往水井裡挑水,幫孩子替換掉已經完全渾濁的髒水。
至於王大妹和大牛媳婦,她們動作麻利,將那些被洗乾淨的番薯簡單削皮,一些番薯削完皮後被切塊,二馬媳婦手裡拿着擦板,將那些沒被切塊的番薯擦成薯泥,另一邊的四騾媳婦,則是拿走那些切塊的番薯,然後指揮蒙着眼睛的驢子拉磨,兩邊雙管齊下。
磨漿是個大功夫,等院子裡的這些紅薯洗乾淨後,三驢媳婦和較大的幾個孩子,還得過來幫忙。
爲了能有足夠的地方盛磨好的番薯漿,王大妹婆媳幾個前一天晚上就將家裡所有的木盆木桶洗刷乾淨了,饒是這樣,按照家裡的紅薯數量來說,這些紅薯粉還是得一批批的做,要不然根本沒有足夠的面盆等待紅薯粉沉積。
一時間門,整個院子都是紅薯的清香。
“你們要是閒着,今年也多做一點紅薯粉條,做多少,我收多少,至於價格嗎,得看你們做出來的紅薯粉條咋樣,這樣吧,你們要是想賣,就先拿點你們自家做的紅薯粉條過來,要是都能按照那個模樣來,我給你們定個價,粗細勻稱,口味好的,每十斤我花95文收,賣相一般,但還過得去的,就賣不了這個價兒了,但要是能收,我也能給個九十文上下。”
王大妹不愧是做了這麼多年村長賢內助的女人,辦事情確實很有頭腦,這也是宋辰放心將收購生意交給這個大伯孃的原因之一。
這年頭的東西都是手工製作的,手藝不同,上心程度不同,製作出來的紅薯粉條的質量肯定也是不同的。
王大妹把醜話說在前頭,好的紅薯粉條她才願意高價收,品質過得去的也能收,但是價格不高,至於那些她都看不上眼的,當然價格再低也不能收了。
而且每家先拿個樣本過來,到時候交出來的粉條要是質量不如樣品,王大妹也不會做冤大頭,硬着頭皮把那麼多貨全都收下。
“你能收紅薯粉條!”
院子裡的女人們都炸鍋了。
紅薯粉條做起來是麻煩,可要是能掙到銀錢,再多的麻煩就不是麻煩了。
“富貴嫂子,我的手藝你是知道的,你等等,我家還有沒吃完的粉條呢,我拿來給你瞅瞅。”
“真的能九十五文錢收十斤?一百斤你們也收得下嗎?”
“哎呀,我家去年做的粉條不好,自家吃的,也不在乎賣相,嬸子你等着,我現在就回去做一份新的。”
“富貴嫂子你這是發達了呀,這是遇到了哪路財神?”
……
女人們嘰嘰喳喳的,大多數的重點還是王大妹口中收粉條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不過礙於村長一家往日的口碑,在場的人信任多過懷疑。
不就是紅薯粉條嗎,大不了賣不出去就自家吃唄,粉條這玩意兒能放的時間門長着呢,輕易也不會壞。
不少人咬咬牙,決定先做個幾十斤粉條看看,這種事宜早不宜遲,萬一時間門一長,村長家收夠了粉條呢。
有關係的去借石磨,沒關係的用笨辦法靠擦板磨,就是後者出漿率低一些,同樣重量的番薯,用這種辦法磨出來的番薯漿沉澱的番薯粉更少。
事關銀子,院子裡看熱鬧的人一下子就跑沒了。
王大妹在這麼多人面前大包大攬當然是冒險的,但她相信侄子的爲人。
幾次接觸她算是看出來了,現在老二家是侄子當家,比起老二兩口子,老伴兒的這個侄子品性高潔,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再說了,在她只送過去家裡現有的二十來斤紅薯粉條的情況下,侄子就直接給了她五兩銀子,說剩下的一部分當是定金。
侄子這樣坦蕩,還這般信任她這個大伯孃,王大妹難道就不應該回報同樣的信任嗎?
*****
其實宋德貴和苗翠娘也沒想過要賴賬,因爲肉湯麪的生意實在是太好了。
基本上每天天不亮拉着板車去鎮上的時候,肉鋪外就已經有不少熟客等着了,每次支起攤子不到一個時辰,兩桶骨湯全都能賣的精光。
骨頭還是那點骨頭,燉湯的肉倒是比以前多了幾斤,差不多的份量,卻能變出兩鍋同樣濃郁鮮美的肉湯。
宋德貴和苗翠孃的心裡也沒多大疑惑,反正就是神仙手段。
在連賣了七天肉湯麪後,原本免費加料的蔥花和辣椒麪依舊免費,但辣椒醬開始收費了,加一勺一文錢,理由很簡單,因爲他們的辣椒醬是用油炒出來的,裡面還加了肉丁,這一點,有舌頭的都嘗得出來。
前面七天就是給辣椒醬做口碑,現在大家都知道他們家辣椒醬好吃,這麼奢靡的制醬方式,要點錢也不過分吧。
期間門007倒是跑出來抗議過,因爲這樣一來,等於他在用調料賣錢。
但宋辰反駁的理由也很恰當,他沒有單賣老親媽,他只是將老親媽加在麪湯裡,用它烹飪了一碗辣味肉湯,然後打包售賣。
它完全可以理解爲原味肉湯麪七文錢,老親媽辣醬肉湯麪八文錢一碗。
好傢伙,007就地自閉。
它補漏洞的速度永遠沒有渣渣宿主鑽新漏洞的速度快。
遇到這麼聰明的宿主,真的是它的福氣。
因爲宋家這個秘製辣椒醬確實香,加上上面一層厚厚的紅油也是肉眼看得見的,那麼寒冷的天氣,還有什麼比喝上一碗熱騰騰又辣又香的肉湯更舒服的事呢。
因此即便要多加一文錢,依舊有不少人捨得。
即便有些人心疼錢,頂多也就是不加辣醬而已。
喜歡吃辣,就加辣椒麪,這是竈頭上烘乾後磨的辣椒麪,帶着柴木香氣,辣味不嗆鼻卻很香,一把辣椒麪撒下去,對於愛吃辣的人來說,同樣美味無敵。
這麼划算美味的肉湯,他們是狠不下心來不喝的。
這樣一來,宋家自然是更賺了。
面對這麼好的生意,宋老二兩口子怎麼可能會賴賬斷了最划算的粉條來源呢。
但現在,老兩口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口碑問題。
大嫂在村裡振臂一呼,村子裡比較空閒的女人們都忙着做粉條了,換做他倆,大夥兒可能該幹啥幹啥,然後背地裡還吐一口唾沫。
以前倆人都覺得無所謂,被人罵也不影響他們佔便宜,但現在不一樣了,他們是要幹大事業的人,以前被他們得罪遍的鄉鄰們,總歸比外面的人更好使喚啊。
不對,使喚這個詞多難聽啊,他們分明就是一朝得道,雞犬升天,這明明就是造福鄉里啊。
*****
“大牛啊~~”
看着一身泥一身汗,剛從地裡回來又去了趟山腳幫他砍柴的大侄子,宋德貴的笑容盪漾極了。
以前是他糊塗,就哄了大哥一個人,像上次那樣,要不是他兒子機靈幫他描補了一番,因爲九文錢的事,兄弟親都要破滅了。
宋德貴完全不知道他大哥對他的兄愛都已經讓自己盲目了,他單純的覺得不能將寶押在一個人身上。
大哥已經老了,也該讓侄子們感受一下叔叔的慈祥了。
另一邊,苗翠娘也找上了白寡婦,這個在村裡口碑和她完全不同的女人。
白寡婦雖然在村裡口碑好,但因爲寡婦的身份,鮮少和村裡人交流,苗翠娘覺得,白寡婦最需要的就是她這樣的朋友。
看着這輩子不用自己提醒就知道幫忙完成任務的爹孃,宋辰表示很滿意。
此時的他苦大仇深盯着吃飽了就在院子裡曬太陽的大胖橘。
現在貓中霸王不搞搶劫了,它在族羣中的口碑變好了嗎?
第一次遇到這種任務對象,宋辰表示有點爲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