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個是?”
廠方代表剛後退幾步,便又注意到剛剛滾到腳邊的整隻竹筍。他躡手躡腳地走進幾步,在衆目睽睽之下撿起了這隻竹筍,拿到了眼前細細端詳。
“代表先生,這上面有什麼玄機嗎?”
正在擦去竹筍上灰泥的班博注意力全在竹筍上,所以沒有回答。他身爲熊貓集團的社招職員,雖然不太清楚什麼叫“大資本家”,什麼叫“勿謂言之不預也”,但對於面前的竹筍他可是百分之兩百的清楚——熊貓集團的社招是要考試的,而考試的內容就是這些有關於產品,原料,工序等知識的考試和實際考察。
“警察先生,你知道這‘毛竹’什麼時候會發竹筍麼?”
剛剛問問題的警察被反丟了一個問題,這會兒自然是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只見他摸着後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們這地方不產毛竹和竹筍吧?據說這東西是原產於中國的寶貝,因爲我們埃爾塔人也有需求,所以中國人把它們帶過來栽植於此。”
這是完完全全的官方說辭,宣傳口對所有熊貓集團外的埃爾塔人均是用這樣淺顯易懂的口徑進行宣傳的。當然,實際情況是比這麼說還要複雜些,但說警察所言不假倒也沒有問題。
“不錯,”班博把竹筍在兩手之間互拋把玩,“這東西確實不是原產於埃爾塔大陸,甚至雙月教會都見不到。這竹子的幼苗竹筍一般產於春夏之交。”
“那這東西沒奇怪啊?”警察有些不解。
“它是幼苗,不是果實。”班博打開了隨身的布包,把這隻爛竹筍用塑料袋好好地包裹塞進了裡面。“十個果實當中可能只有一兩個能最終發育爲成材植物,但幼苗的機率大概就是十分之八九了。警察先生您也知道我們的目標是造林,那村民們隨意採摘幼苗,是什麼意思?”
合同當中並沒有一刀切地禁止村民採摘竹筍。竹筍實際上還分兩種:冬季的芽筍,以及春夏季的正常竹筍。
採摘冬季的淺層芽筍對來年毛竹的長勢並沒有多少影響,“冬筍老鴨湯”和竹林青翠並無衝突。但如果春夏的竹筍被過渡採摘,那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竹林會禿成什麼鬼樣子。
至於眼下這個情況算不算濫砍濫伐?班博和警察先生相視一笑——本來春夏筍就是禁止採摘的對象,現在多到已經腐爛,甚至是可以當成示威的武器進行投擲,不是違反合同內容又是什麼?
“那隻能是他們不想幹的意思了。”警察把目光重新投到用竹子製作的拒馬羣上,“而且代表先生,看一看這些用於阻攔外人的工事吧,那些難道不是竹子做的?”
“我也是現在才發現——”班博掩面搖頭。“看來這東西不是要阻攔什麼山賊,而是要來阻攔我們進村啦。”
“不進村也沒什麼關係。”警察笑了,“我們繞過這些磕磣人的玩意兒,直接去看竹林嘛。他們
既然不想出這個錢,那我們先拿走竹子,以後再記賬不就得啦?”
班博點頭:“這是個好辦法。”
他雖然是這麼回答,但實際上他自己心裡像個明鏡似得——他們自己要的速生成材竹,恐怕就在村口的拒馬堆裡啦。也不知道是誰把製作那些的技術傳授給他們的……
帶着滿腹的疑惑,班博帶着一隊人繞過了村莊的位置,直直往竹林的地方趕。但還走到竹林,班博就已經發現他自己的不祥預感成了真:
原本應該在一年之後發展既綠又密的速生竹林,現在已經禿了大半。班博走上前去,於警察的保護下在竹坑和鬆散的毛竹間左右探查。
這裡的毛竹根本不像是已經好好栽了一年多的樣子。被從底節連根砍斷的竹子滿坑滿谷,粗暴挖竹筍之後剩下的坑更是俯瞰即拾。
“怎麼樣?”隨行的警察關切地問道。
班博揮揮手:“砍吧!能有多少砍多少。”
“啊?”警察有點驚訝,“不用按照規章制度,讓村民代表來看看我們這一次砍掉多少?”
“看個屁!”班博有點氣得不行,“有這次,沒下次啦!我們這一次執行合同差不多隻會砍掉成材數量一半的竹子,但是現在他們能留下一半嗎?又是挖竹筍又是砍竹子的,能有三分之一都謝天謝地啦!”
這明顯是違約了。本來熊貓集團廠的意思是可持續發展,一次最多隻砍掉總數10%的竹子,也就是成材數量的一半。但安爾基村的村民恐怕不止動到了成材的那一部分,連未成材的都開始砍伐了。
班博從布包裡掏出了一隻帶攝像頭的過時智能機,對着挖竹筍剩下的土坑和被攔腰砍斷的粗竹子開始記錄現場的慘狀。上上下下折騰了好一會兒,這才高呼着讓工人們舉着鐮刀和斧子鋸子開始砍走剩下的竹子。
班博不可能不留點心,爲集團找到些對方違約證據。而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這隻爛掉的竹筍,安爾基村村前的竹質拒馬,以及他拍下的照片就是如山的鐵證——既然安爾基村率先違約,那麼熊貓集團方面也沒有必要留什麼情面,都是紙上的規矩。
既然沒有什麼山賊,匪徒等影響安爾基村整體治安問題的存在,那完全可以建立一個因果鏈,證明引起成材竹的數量不達標是由於安爾基村村民濫採竹筍導致的。其次,安爾基村的村民由於某種考慮,或許是爲了阻止熊貓集團的清算(根據合同討要違約金),再次違約用成材竹建造防禦工事。
這一連串下來的證據鏈就很好書寫報告啦——班博正一邊扭頭看着搬運着竹子的挑夫,一邊思考着寫報告的問題,側耳就聽到了旁邊竹林的邊緣,安爾基村方向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和吶喊聲——
“放下我們的竹子!”
廠方代表班博聽到這話先是違和感十足地一驚:這什麼話?什麼叫“我們的竹子”?難道安爾基村的村民
到現在都沒有明白,這些竹子全都是熊貓集團的財產?按照合同,他們只不過是這些竹子的“養護員”而已!
這也難怪班博剛剛那麼生氣。代種竹子的安爾基村村民非但沒有把竹子養好,到頭來還非把竹子全砍了完事。得了,人家這都以爲這是他們自己的竹子,搞不好還覺得這是“政府發給他們”的,他們隨意處分沒有任何問題……
腳步聲由遠至近,工人們也聽得分明。他們放下了竹子,轉而捏緊了手中的工具——竹林中的影子逐漸變得清晰,那景象卻讓人有些不寒而慄:
精壯的男女村民,不論老少手裡都提着握着些傢伙——不是竹槍,就是用細竹子捆紮成一整塊的竹把盾。
兩邊就這樣不發一言地進入了對峙狀態。而班博站在工人挑夫之間,抿緊了嘴打量着面前的人羣,尋找出像是帶頭人一類存在的傢伙——他必須儘快地找到問題的根結所在,而和安爾基村的帶頭人對話則是這一切的開始。
“你們是熊貓集團的伐木人吧?”
沒過多久,站在村民中間的一位壯年男子先沉不住氣發話了。
“沒錯!”某個工人像是不甘示弱一般,大聲回覆道。
“那同樣身爲被大資本家剝削的可憐人,我懇請你們立刻回去罷!”
“爲什麼?”班博雙手下壓,對工人做出了安靜的手勢,繼而不解地反問道,“這是熊貓集團的財產,在安爾基村率先違約的基礎上,我們難道不能隨意處分我們的財產?爲什麼請回的會是我們?”
“一派胡言!”
怒吼之餘,班博可以聽到竹槍插進土地裡,槍尖撞擊到石頭的清脆響聲。
“開什麼玩笑,這些竹子都是我們一手看守,施肥,護蟲養出來的!我們無產者難道生來就是爲大資本家看家護院,照顧他們的財產,最後連一絲一毫的報答都得不到?我們不要什麼該死的‘合同’,不要那些拿來釣我們,誆騙我們的所謂‘報酬’了!這些竹子,從現在開始就和熊貓集團既無關係,全都是我們安爾基村和村民的共有財產!”
這名看似村長的人物振臂高呼之後,他身邊的村民便忽然一同進入了癲狂模式:
“安爾基村生產合作社萬歲!”
“偉大的安爾基村共產實驗萬歲!”
“趕走大資本家!趕走騎在人民頭上的食利階層蛀蟲!”
班博一臉懵逼地看了看他身邊的當地警察,這矮小的民警此時虎口已經捏緊了警棍,做出一副防禦姿態隨時準備應對衝擊。他再轉頭看了看身邊的工人,果然他們也和他一樣,對安爾基村村民的舉動和言行表現出十足的不解,而且明顯感知到了對方源源不斷的敵意。
“看來是要用武力手段,而非講道理來解決問題了。”聽不懂對方一陣一陣熱浪似高呼的班博沒奈何,只好這樣拍了拍警察的肩,低聲這樣安排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