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之中,小溪潺潺流水,冬日的陽光照進林間陰翳,一片生機盎然。
一名老者步履蹣跚,將懷中的練鳳英平放在地,搖頭道:“陸毅倚啊陸毅倚,大半截身子都入土了,還斷不了這凡俗之事,唉”
方纔那魔頭展現萬里魔淵的異象之時,陸毅倚果斷衝入戰場,將重傷的練鳳英帶走,可誰知道,緊接着就來了佛門援軍,衆金丹修士安然撤離。
這一下,陸毅倚揹着練鳳英,望着漫天風沙不知所措。一路向北疾馳一刻鐘,掠出數百里,方找到這處安全的地方,將重傷的練鳳英安置下來。
單膝跪下,陸毅倚指尖凝聚先天之氣,點在練鳳英眉心,助其靈力壓制沉重傷勢。
白袍被鮮血浸透,染血的白髮散亂不堪,陸毅倚輸送了一會兒先天之氣,擦了擦滿頭大汗,嘆道:“人老了,不中用矣。”
直起身子,陸毅倚打量了四周環境,從袖袍中取出一粒靈珠,屈指一彈,靈珠在溪邊化作一間茅草屋。
將練鳳英抱入屋中的草牀,陸毅倚輕嘆一聲,卻見練鳳英悶哼一聲,連忙道:“鳳英仙子,你醒了?”
“嗯”
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練鳳英迷茫了好一會兒,纔看清牀邊人的模樣,低聲道:“陸毅倚?”
“正是老夫。”
捋了捋鬍鬚,陸毅倚沒料到練鳳英這麼快便醒了過來,老臉一板,支吾道:“那個抱”
“多謝,”練鳳英掙扎地半坐起身,撩了撩髮絲,輕聲道:“陸道友,好久不見。”
聞言一滯,陸毅倚長嘆一聲,沉聲道:“幾十年過去了,沒想到仙子還記得老夫,嗯”
嘴脣微動,練鳳英似乎想說什麼,又止住,旋即問道:“不知後來發生了什麼?”
“哦,聖禪鹿苑的四護法前來援救,將他們救走,只是那魔頭施展虛影的時候,老夫提前把你救了出來,所以,這個”
“我明白了。”
又一次死裡逃生,練鳳英神色淡漠,輕嘆道:“想必又要讓師兄擔憂一陣子了。”
“仙子此話何意?”陸毅倚眉毛一挑,一陣子?
“嗯”練鳳英輕嘆一聲,“我受創甚重,但蕭師兄傷的更重,加上先前雪兒所受之傷亦未痊癒,北玄宗舊部幾近殘廢。此刻回去,不過是爲他們更添麻煩,咳咳”
“唉,昔日的北玄宗也是流離分散。”陸毅倚長嘆一聲,主宗被滅,餘下修士不是被俘就是重創。
看着白髮蒼蒼的陸毅倚,練鳳英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輕聲道:“接下來的日子,便叨擾陸道友了。”
“不叨擾,不叨擾,”陸毅倚笑了笑,下意識地轉身離開茅草屋,卻聞背後之人遲疑道:“陸道友,你與我是否在更早的時候見過面?我總有一些熟悉感覺。”
瞳孔猛縮,陸毅倚猛然轉過身來,深吸一口氣,激動道:“原來仙子記得!”
看着眼前老人的激動模樣,練鳳英也一愣,雖然自己年齡比對方大上許多,但壽元不同,年輕的陸毅倚更接近人生的終點。
雙手抹臉,陸毅倚長嘆一聲,低聲道:“一晃眼,便過了三個甲子嗎也真難爲仙子還有印象,老夫都險些記不住了。”
“陸毅倚”重複了一遍,練鳳英試圖從記憶之中尋找這個名字,倒也是因爲三十年前御天行將殘缺的魂魄歸還,使得潛藏的記憶翻涌上來。
“老夫來自北方草原,父親乃是一族首領,遊牧嘛,就是常年顛沛流離,靠天,吃天。”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陸毅倚坐在一把破舊的木椅上,緩緩道:“老夫十四歲那年,部族尋到了一處草場,足可安定數月。
本以爲顛沛流離的日子可以短暫結束,沒想到南邊的大魏揮師北上,要討伐其他部族。連帶着魔道修士與南方的修士們,也打了起來。
那時有一支魔族修士隊伍,大約十來名修士,駐紮在我們部族,整日貪淫擄掠,呵更像是侵略者。終有一日,我父不堪其辱,欲反抗,卻被他們活活燒死,族中的男人皆被殺死,女子被糟蹋後,再棄屍荒野。
我逃了出來,被他們追殺,一路向南,直到”
雙眼有些渾濁,陸毅倚輕嘆一聲,練鳳英輕聲道:“後來,你遇到了我,對嗎?”
練鳳英回想起來,當年救下連日奔逃的陸毅倚後,本就極度仇恨魔道修士的她,當即北上,將那十幾名魔道修士挫骨揚灰。
“後來,仙子因我無靈根,難以修煉,將我引薦至皇城,拜入師尊門下。自此,百多年一晃而過,仙子可能早已忘懷,老夫卻永遠記得。”
指尖敲打着木椅把手,陸毅倚從回憶中抽身,搖頭道:“太久遠了,久遠到老夫記得住回憶,卻記不住當年的情感。”
看着練鳳英,陸毅倚沉聲道:“仙子對我,乃是萬世難報的恩情。當年,我對仙子懷揣着愛慕與仰慕之情,不過現在,老夫已是垂暮之人,罷了,罷了”
一口氣將心中的話說了出來,陸毅倚心中的遲暮感稍減,勉強笑道:“仙子不必爲難。”
聞言沉默不語,良久,練鳳英按了按太陽穴,輕聲道:“陸毅倚,我”
“哦,老夫便不打擾仙子休息。”
連忙起身,陸毅倚步履蹣跚,緩緩推開草屋門,反手掩上,來到溪水邊上。
看着清澈見底的潺潺流水,陸毅倚站着發呆,良久,突然咧嘴笑道:“老夫的人生遺憾,總算圓滿了一件,真是太好了。”
擦了擦滿是皺紋的臉上的淚水,陸毅倚微微握拳,自言自語道:“沒幾年就要入土了,怎麼突然變得拘謹小心起來,陸毅倚啊陸毅倚,三十多年前可不是這樣,咳咳”
想到這裡,陸毅倚又長長地嘆了口氣,“沒能將無極斬的傳承延續下去,老夫實在是愧對師尊,無顏相見。待下了黃泉,老夫定要將御天行那小子打活!”
坐在草屋之中,練鳳英抹去嘴角血跡,望着窗外自言自語的陸毅倚,輕輕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