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動的車輪壓在柏油路上,持續的警笛聲呼嘯而過。
離三漫不經心地單臂支肘,靠在車窗上手托住臉頰,腕上的銀色手銬已經給民警小蔡解開。他的見義勇爲,或者說,他爲大排檔的老闆挺身而出索要飯錢的舉動,深深地得到了小蔡的尊重和好感。
他坐在後座右側的位置,身旁正中央是渾身僵硬略顯緊張的楊晴,她低垂着頭臉上蒙上淡淡的紅暈,似羞似嗔,雙手揪着一縷長髮輕輕地盤繞在手指上,而最左側,是出入同行的閨蜜趙婷,她自然而然陪同楊晴一塊到派出所。
“哎,警察同志,看你這麼年輕,剛當警察是嗎?”
趙婷從小便夢想像重案六組那般當一名威風凜凜、正義鐵面的女警察,然而來自家庭現實的壓力迫使她選擇了可正可邪的筆桿子行當,但並有徹底地湮滅她的憧憬,反而越是藏在心裡,越是爆發出強烈的渴求。
而現在,近距離眼見到警服,內心無比歡躍,彷彿一隻麻雀在枝頭嘰喳地來回蹦跳。
“幹警察會不會很累?像電視劇裡演的追捕罪犯、嫌疑犯,你有沒有參與過……”
不到兩三分鐘,無數個壓抑很久的問題像一枚枚子彈,在趙婷這張酷似馬克沁重機槍的嘴迸發而出。
小蔡撇撇嘴,猶豫了一會兒,忽地自嘲道:“反正跟學校講的不一樣,情況更復雜吧,就像今天你們這起。”
“什麼意思?”楊晴擡起頭,露出不解的臉色。
“嚴格說,都按程序都按法律,要求的都是對事不對人,甭管天王老子,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可是——”
小蔡微微心寒,難過又沮喪道:“有的時候,人情這方面,就讓一些人對人不對事。就像你們這回,其實在現場就能解決,多大的事,又不復雜,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是什麼事,根本不是尋釁滋事,打架鬥毆,那個東北虎,我不是不知道,放高利貸的,手下一幫出獄的勞改犯催債討錢。”
“那兩個學生模樣的,不像他們說的,主動惹事對吧?”他問道。
“他們這樣的身板,給他們十個膽,也鼓不起氣。”離三對着窗外飛逝的景物,閒暇地說着俏皮話。
楊晴激動道:“那既然你們都知道,爲什麼不當場處理呢。就算不接受我們的證詞,當時圍觀的還有不少人,他們都可以作證的。”
“所以不是才都帶回所裡。”小蔡冷笑了句,又無奈地搖搖頭,“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們,你們這回可能要倒黴了,碰上這個東北虎。他啊,在這塊關係複雜着,盤根錯節,跟我所裡的所長、指導員交情硬的很。一般犯的事,跟喝水似的壓根無所謂,連拘留都沒有過,直接消了案子放走。”
“怎麼會這樣,難道就沒有人管管嗎!”
警匪勾結的耳聞令趙婷瞪圓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議,完全打破了她心目中警察的公正形象。
“管?拿什麼……”
小蔡並不像他師父說的那般的愣頭青,他只是依託這層外衣僞裝保護,不然單憑他平日裡的作風早就冷落坐板凳了。
“嗨,跟你們說這些不痛快乾什麼,算了,總之,一回到所裡,趁着還是副所長值班,我會盡量快點把你們的事情解決,從輕從快,也不拘誰也不罰誰,口頭教育你們就趕緊打的從所裡出去,千萬不要給那頭東北虎纏上,他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讓他看成是仇人,那麻煩就大了。”
“怎麼這樣!”趙婷不滿地吼了聲。
“對了,你,呆會兒進所裡態度端正客氣點,不要像剛纔那樣見誰懟誰,得罪了所長、指導員,拘留肯定逃不了了。”
小蔡瞄了眼前視鏡裡映着的離三,見他依舊心不在焉,出於好意多加提醒了一句。
同樣看向離三的,還有一旁的楊晴,她暗自爲離三捏了把汗,轉頭輕聲說:“趙婷,這件事,你看你能不能讓你叔叔幫個忙?”
“幫忙,幫什麼忙?”趙婷對視着淡淡憂慮的楊晴,“我們只是報警而已,他們不太可能牽連到我們吧。”
“不,你誤會我的意思。你的叔叔不是市裡建委的主任嗎,肯定能聯繫上寶山公安的領導,你讓他幫幫忙。”
“幫誰?幫那兩個欠債的學生,還是幫——”
趙婷注意到閨蜜臉上的不自然,瞬間領會,登時像炸了毛的貓似的,尖聲刺耳道:“不行,我才懶地幫他呢。他不是很強嘛,一個打四五個都不成問題,還會怕那幫人。不,不行,我絕不幫他。”
楊晴勸道:“趙婷,怎麼說他總歸救了我們一次。既然他不願意到公司實習,那乾脆不如這次算報恩好了。”
趙婷嘟着嘴,仍舊繞不開心結,不肯鬆口。
“再說了,難道善良正義的趙婷格格,難道就這麼坐視着這樣非法不合理的事情發生嗎?”楊晴激將道。
“好……好吧,哼,這次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勉爲其難,找我叔叔吧。不過事先說好,我也不敢打包票,叔叔一定肯幫這個忙。”
“你先打電話吧。”
……
“哎,老虎。”
來電的是四分鐘前剛剛通完話的指導員,他語氣十分平靜道:“跟你說個事。這回這件事你得再找找人,有點難辦,我跟張哥出不了這頭。”
“咦,李哥,你這話我怎麼聽不明白,什麼叫你們出不了這頭,什麼叫事情難辦,不就兩丫頭片子,仨不自量力的兔崽子嘛?”
“嗨,也不知道是誰的關係,有人把電話打到區局裡的方局了,他管着這塊,剛剛打了個手機讓我認真嚴格地處理這件事。你說,我能隨便得罪了這位嗎?”
“方局,是那個副局長對吧。”劉虎撓了撓額頭,聽到回覆個“是”,仰面朝上,語氣輕鬆道:“呦,李哥,看你說的,你還會怕這個方局,誰不知道你可是市裡李局的親戚。”
“關鍵這個方局他軟硬不吃,處不到一塊。要爲這事,又捅到局會議上,你說我跟張哥的面子往哪放。這樣,這事你自己來,你又不是沒有陳局的電話,給他打一個,那樣我們好奉旨辦事。”
“行行,先這樣,我掛斷了。離派出所還多久,我趕緊聯繫下。”
劉虎陰沉着臉,內心不斷地咒罵這個欺軟怕硬的牆頭草,但面上笑眯眯,沉得住氣,只是慍怒地自言自語道:“是誰找的人呢?呵呵,八成是張弛,也就是他請託了。可以呀,難怪這小崽子這麼囂張,合着想靠張弛出頭。行,那老子今天讓你掌掌眼,見識什麼叫人外有人。”
“老虎,不就幾個娃娃,至於上火氣找這個找那個,都找上陳局啦。”老唐明問實勸道。
“現在,可不是那幾個娃娃,是張弛跟咱要鬥上一鬥,既然他都出招了,我可不能不還啊。”
“唉。”
老唐嘆了口氣,偷偷地蓋上了處於通話狀態的手機。
“都聽到了。”
小蔡收起手機,望着不遠處熟悉的單位模樣,嘆了口氣:“放心,呆會兒我儘量幫你們斡旋,不讓他們冤枉你。”
“這也太無法無天了吧,還有法律嘛!”趙婷不甘又不忿道,“我要寫新聞,我要投稿曝光他們。”
“他們要是沒這層,敢這麼明目張膽放高利貸?”小蔡垂頭喪氣道,“說實話,這還只是東北虎自己的,他背後可有一個更大的傢伙,一般人根本惹不起,像你們姑娘小有背景的,他們也放不在心上。”
楊晴坐立不安道:“這……這,要不,我跟我爸爸說下,請他……”
“不好意思。”
離三轉回頭,正視着小蔡的側影,從胸前的衣兜裡取出一張金光的名片,認真道:“可以借你的手機打個電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