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樸典雅的包間裡,香爐燃着的薰香散發撲鼻的木香,縷縷白氣飄飄浮浮,縈繞在茶几兩側懸掛於牆上的兩幅裝裱的字畫。
左邊是啓功大師的啓體字帖,寫着“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三樂也”,比畫中帶有他獨特的“結字”理解,筆法簡潔,卻蘊含文人書氣,即便在不識書法的人目及,也是越看越覺得順眼舒服,既無草書的狂與意,又無篆書的莊與重。
右邊,對應着亦是當代大家董壽平的親筆寫意墨竹畫,墨彩揮灑飛揚,修竹堅挺軒昂,古樸瀟灑、神形兼備,無愧“壽平竹”美譽,右上留白又留雅字小楷。
書畫在壁燈的映照下,與滿屋垂掛着燈籠盞相交輝映,越襯得觥籌交錯之後宴盡時的靜謐與寧和。
“痛快!”
周輔軍解開衣領的扣子,半醉半醒地呼着滾燙的酒氣,滿面紅光的他倚在椅背,眨着灌滿了酒精的眼睛,咧嘴讚道:“侄女,你那個小子不錯,人品好。”
謝詠絮白了眼,溫柔地服侍酒醉的丈夫,邊用溼毛巾擦拭他發熱的額頭,邊說道:“你啊,喝這麼多酒,盡說醉話。”
“我沒醉,他就是人品好。”周輔軍又解開襯衫的袖釦,挽到小臂,“酒量就是人品,我還從來沒遇過能跟我對瓶喝一斤白酒的人,他小子我看是有前途。”
“當着大姐姐夫面兒,又說糊話。”謝詠絮嗔怪道。
“哎!”
周輔軍接過毛巾,展開成一塊使勁地抹了一把臉,眼睛半睜半闔,迷迷糊糊。
“雖然他是高中畢業,可能跟咱家謝侄女談成朋友的,不可能沒本事,要不然也不會這麼湊巧,在姐夫的生日上領到我們跟前。”
“小姑父!”
謝蓉雙頰酡紅,微微心虛地瞥了眼旁邊空落落的座位,之前不卑不亢敬酒對答的離三,在她的歉意下已經離席而去。
她遺憾地收回視線,藏在桌下的雙手,食指絞在一起,遮掩道:“我跟他只是志同道同的朋友,不過他……他的確很有本事。”
“喔,那你跟我們說說,這個車伕到底有什麼能耐?”
夫妻同體,謝詠柳自然看出林哲欣興致盎然,先前宴桌上便不留痕跡地在觀察離三,顧忌着第一回見面,又礙於自己的身份,很多的問題不方便他直接提,她這個作夫人的理當代勞。
“而你交好的能人,又是給誰開車啊?”
論家世,全國又有哪些能與林謝周聯盟分庭抗衡,屈指可數。當着林家中流砥柱,周家虎將之才,謝家蘭芝千金,離三給哪位所謂大人物開車,在他們看來,都是小人物。
謝蓉不作隱瞞,如實作答:“也不是很有名,鈞天集團的楊永寧,大姑父,小姑可能比較熟悉。”
“楊永寧?點頭之交,倒是姐夫應該認識。”
謝詠絮記不清長相,但依稀記得人名。“好像從滬市跳出來,專程在杭城另闢市場,經營地產生意,前些天在滬市聚餐時,聽工商聯的董主席提到他跑馬圈地,正開發不少樓盤。”
林哲欣板着臉,嚴肅異常,“耳聞過,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北順馳南鈞天,一北一南跑半天。”
謝詠絮從煙盒裡取出一支菸,如果離三還在場,他一眼就認識同花紅衣一個牌子,好彩。
她簡短地介紹:“楊永寧倒是一個做房地產的奇才,前些年鬧得最兇的‘溫甌炒房團’就有他的影子,當時01年滬市樓市低迷,他出了奇招,專門花錢在他老家溫甌連續買了半年《溫甌日報》、《溫甌都市報》等報紙的廣告版面,狂轟濫炸吸引了一批溫商買房,好像那時他賣不出的樓盤,沒倆個月都清空了。”
“哼,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林哲欣不輕不重地一拍桌面。
謝蓉注意到大姑父的臉色鐵青,在謝詠柳連續的眼色下,聰敏迅速地轉移話題:“喔,對,就是這個楊永寧,李三就是給他開車。而且他之所以能給楊永寧開車,這裡邊還真有一段故事,說出來大姑父你們可能不信,他啊憑着自己有一點功夫,一次見義勇爲救了楊永寧他女兒……”
謝詠絮呼了一口煙,突然插嘴,揶揄道:“蓉兒,那你呢,你也這麼跟他認識的?”
旁聽的黃雅莉、林微琴豎起耳朵,靜靜地交流眼神,八卦之心促使她們躍躍欲試,欲言又止。
“小姑!”
一向以謝詠絮爲標杆追求獨立與思想的謝蓉,難得女孩家心性,竟撒起許久未見的嬌。
“蓉兒,你沒回大姑的話,他到底有什麼能耐,你怎麼會想到這次把他領來?”
謝詠柳一想起自己那近在滬市擔負中央重擔的弟弟,不免焦躁憂慮,這個要緊的時刻,千萬不要因爲微乎其微的誤會鬧出父女爭端。
她不得不小心警惕,“你是不是真的……”
謝蓉慌亂地解釋道:“大姑,你說什麼呀,還不都是因爲小姑!”
“我,怎麼又跟我有關係?”謝詠絮一臉詫異,“我可從來沒見過他,甚至也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不是你想見見給工商行搞出風控模型的人嘛?”
“風控模型?”林哲欣拿起降酒味的雨前龍井,呷了一口道。
“嗯,就是最近跟建行上市一塊在圈子裡鬧得沸沸揚揚的事,堪稱壯舉,聽說是五道口那位央行名譽校長認識的人,好像傳在上學,結果默默無聞裡丟出一枚驚雷,給出了一個風險控制模型,原本建行、工商行打算上市以後再兩三年着想組織團隊研究風控,想不到直接有現成,而且精細無比,頂多一些業務上需要增減,核心很驚人,我也是從蓉兒這裡要到這份機密材料。”
謝詠絮一開始沒反應,漫不經心地爲其他人講述來龍去脈,忽然察覺到謝蓉的反常言行,睜大了眼,粉嫩欲滴的紅脣微張如櫻桃。
“慢着,蓉兒,你是說……莫非你手頭那份模型,不是從你老師那拿的,是從……”
謝蓉莞爾一笑,心情雀躍,不覺地昂起傲然的下巴。
“他?”謝詠絮纖手一抖,撒了一桌菸灰,一臉愕然。“就他!”
“可他不是說自己是高中畢業嗎?”謝詠柳聽得雲裡霧裡,已經想不明白剛纔那個離三,跟侄女妹妹聊的這個離三,究竟是不是同一個人,難道這就是謝蓉看重他的原因嗎!
他有才,而且是大才。
“媽,他沒有他說的那麼簡單!”
林微琴是文科生,她不知道離三所創的模型有多麼驚天動地,她只是知道,這個動用了父母朋友的關係依舊查無此人的離三,在自修教室裡是怎樣的勤奮刻苦——他絕對不是一個笨鳥,若是,也已經起飛,而且是展翅高飛。
女兒忽如其來的話,令聽得生趣的林哲欣側目,令聽的糊塗的謝詠柳驚奇道:“琴琴你也認識他?對了,之前你跟雅莉一見到他,都驚住了。咦,不對啊,你們不是隻見過幾次嗎!”
既然開口,林微琴便索性直截了當,像她的性子乾脆利落,道:“媽,我們的確不熟,單單打個照面彼此不認識,可我認識滬市賀叔叔家的賀真,他暑期來過自修教室,給這個人送過鑰匙!”
石破天驚,連波瀾不驚,如坐枯禪的林哲欣,第一次動容,送往嘴邊的茶盞在手裡凝滯了幾秒。
“他跟賀家的孩子認識?”謝詠柳捂住嘴,說不出話來。
還有呢。提前打了預防針的謝蓉,驕傲地咬咬脣,像兜裡揣着一樣奇珍,如數家珍般指出寶物的稀奇處。
她忍不住開口:“不止,大姑父你們可能不知道,我老師說,這份模型之所以能遞到上面,負責跑腿的是陳九樑,據我一個在燕京建行的學姐說,陳九樑爲了弄到一切關於四大行的內部資料,既當土匪,又當孫子,硬生生弄來一堆資料,也不知道是給誰的。”
“不過現在我知道了。”
回想起曾有一個月左右,離三像人間蒸發似的音信全無,當時謝蓉還以爲他出了什麼岔子,到後來甩了自己一個需要下載總計四五個小時的文件壓縮包,這才知道他爲了裡面的模型,閉關修煉,差點走火入魔。
“就是他?”謝詠絮咋舌到無法言語。
“陳家的麒麟,是跟琴琴一個學校,讀博。”林哲欣品出另一層的含義,“這就解釋的通了,呵呵,難怪陳九樑莫名其妙地輟學,跑到革命老區,原來根子在這兒。”
迎着林哲欣詢問的目光,謝蓉內心的驕傲之情幾乎溢出,眼眶盈盈,強忍着激動而出的熱淚,重重地點頭道:“是的,大姑父,他就是我們小字輩圈子裡猜也猜不出的狠人!”
啪地一聲,再怎麼不明白的黃雅莉,聽到“逼出陳九樑的狠人”這一名頭,什麼都不明白,也頓時什麼都明白,她震驚地雙手哆嗦,手裡的高腳杯脫手摔在了地上。
“好嘛,這小夥子是真人不露相啊!”
醉的不省人事的周輔軍被驚醒,在椅背上翻了個身,張了張嘴囁嚅道:“我就說這小子有前途!”
偌大的包廂裡,燕京手掌風雨的林謝周聯盟的中青兩輩人,無言以對,卻深以爲然。
散席前,林哲欣不免興意由發,調侃道:“合着這個鈞天的楊永寧,他請了一頭長着翅膀的老虎來拉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