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哎,大夥都靜靜,都靜靜,下面工頭有些話要說,大傢伙鼓個掌歡迎!”
一下子,說說笑笑的衆人頓了頓,放下筷子酒瓶,目光齊刷刷地望向首席,手熱烈地啪啪拍着,掌聲雷動。
陳國立應聲而起,舉着酒杯,面向幾十號人,頗有老大派頭,邊壓了壓手,邊連連說了三個好。
“嗯,看你們一桌桌盤裡精光、瓶裡空囊,想必大夥今晚吃得盡興吧?”他老練地說了一句場面話。
“盡興!“大夥能說不盡興嘛。
陳國立頷首嗯了一聲,”哎,那幾個新來的,跟老人喝的怎麼樣!“
“好!”李仲牛等人喊道。
“那行,吃好,喝好,聊好,這說明今天的歡迎宴,辦得不錯,非常不錯!”
陳國立一揮手臂,乘興灌了一口,“歡迎宴這個東西,嗯,別的工地我不清楚有沒有搞,但我清楚,我這裡必須得搞。爲啥啊?因爲這是我陳國立的規矩。有人會納悶,啥規矩啊,工地哪有擺酒請工人的規矩啊?誒,偏偏陳國立就有了,因爲我得找機會謝謝大傢伙。“
“謝啥?謝你們這些老人、新人,打我陳國立自立門戶,拉起杆子單幹起,就圍在我的身邊。像老孔,93年跟的我,像老趙,95年,最久的,鋼筋組的小李,人年輕跟我一塊出村,在外面打拼了十來年。這讓我明白一個道理,知道是啥道理不?“
陳國立一一指了指同桌的老相識,望着一張張熟面孔,擡起頭,再看了看其他桌的一張張生面孔,“那就是再英雄的好漢,也得有三個人來幫。劉邦,韓信蕭何張良,劉備,關羽張飛諸葛亮,那時代,這時代,一樣!假如沒有人幫我,我陳國立這個人能混成今天這氣候!屁,沒有他們這些老臺柱,沒有你們這些年輕人添磚加瓦,我陳國立絕不可能有這模樣!“
“所以,我得在心裡刻下一道烙印,給自個提一個醒,做人做事,千萬不能忘了他們對我的大忠大義,千萬不能。這個歡迎宴,就是一個規矩。每次一個工地開工,都要辦歡迎宴,不僅歡迎新人來到我的工地,更要一直感謝你們這些不去投別人、幫別人,而是幫我、投我的人。沒有你們,我陳國立有坐在這裡的機會嗎?沒有!“
李工長、趙工長、孔工長等5個工長帶頭鼓掌,底下的幾十號人隨之鼓掌。
陳國立嘬上一口酒,“嗯,歡迎宴吃到現在這個點,其實差不多可以散席了。但在撤桌之前,我陳國立有一些心裡話,趁着酒興,要跟你們說道說道。什麼話呢?”
“掰着指頭算了算,算上今天,咱們在這個工地呆了有半年六個月多了,時間夠長,建的樓有好幾幢,新建的也有三層的影子了。不過再細算,把我以前打工包工的日頭都加在一塊,我陳國立在工地呆了有整整十七年。十七年是怎麼個年光?跟你們這些半大小子興許一個年紀。”
“有這年齡,所以我能有資格,腰桿挺得直跟你們這些”新兵蛋、子“講一些你們要很久才琢磨出的話。哪些話呢?”
陳國立一拍桌子,激動道:“那就是咱們農民工的日子是越來越好了,咱們農民工的日子是越來越有奔頭了。爲啥?你們可能會問,工頭,爲啥,有什麼由頭嗎!有,而且不止一個。”
“比妨說,你們以後不再像咱八九十年代打工,成天提心吊膽,怕哪天給逮到派出所,送到收容所去。誒,大傢伙千萬別誤會,以爲我老陳幹了什麼傷天害理違法的事!沒有,老老實實一件壞事都沒幹過,只是因爲當時啊,咱手裡沒有介紹信,沒有身份證,沒有暫住證,三證都沒有,當他孃的當成盲流。整天咱就得像偷食的夜耗子,躲貓貓地打着短工,那邊一百,這邊五十。可是現在呢——”
“不用啦!多虧了前些日子報紙裡的一個青年,因爲他,規矩改了,沒人敢亂抓出門沒帶證的,所裡也不敢亂遣送沒證的。這意味什麼?意味咱們農民工,再也不用當見不得人的夜耗子,不必東躲西藏,不必提心吊膽,可以以後踏踏實實、放心大膽地賣力氣,掙大錢!”
“工頭說的是,放手掙大錢!”底下人振臂高呼,一呼百應。
“自然,還不止這些。再比如,你們這些從村裡剛出來,可以問問前面這三桌的老人,問問他們,他們當時睡的是啥地兒?我告訴你們,都一樣,就是大通鋪!大通鋪是啥?有誰哪天涼快,可以跨過幾條街,去橋墩下看看,一眼就明白啥叫大通鋪。”
回憶至此,陳國立看看自己,再看看偌大的工地,他心裡五味雜陳,百感交集,竟一時間感動得眼睛通紅,淚光流轉。
“我記得,我當時旁邊睡的是小李,我們倆一個三十多,一個二十多跟十幾個工人一塊睡一張木板上,牀單啊被褥啊啥都沒有,蓋的是舊報紙,墊的是紅磚頭。誒,小李,還記不記得那滿屋子的臭味?”
陳國立說着,碰了碰聽得一樣飽含熱淚的李工長,瞧他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個勁點頭。
“還記不記得從夜裡打到白天的呼嚕,從夜裡一直嗡嗡到白天的蚊子!”
李工長激動地繼續點頭,陳國立同樣激動地繼續說着,“哪像現在這般地步,簡直是人窩跟豬圈的分別!更別說了,咱農民工往後掙得錢多了,掙得地多了!”
“爲啥?”
陳國立舉起雙手,在半空中指指點點初見雛形的住樓,自問自答:“大夥可以仔細地瞧瞧,這邊,是不是工地,那邊呢,是不是工地,是不是都在蓋樓,是不是都得像咱這樣的工人蓋起來。那大夥再仔細想想,僅僅一個區的一個街道的這麼一個小地兒,就有大大小小的工地。放眼下一個滬市,那得有多少人住洋樓住高樓,那得有多少像咱這樣的工地搞起來,幫他們蓋起來,這是不是錢,這每年是不是都有錢。跟以前呆在窮窩窩裡守着那點田一比,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不扯不着邊的,就光咱賬上記得那一個個,半年都攢了多少,沒有萬八千,也該有五六千了吧。這,咱那個年代打零工的比不了,跟你們守在土裡伺候莊稼的老鄉比,比得了嗎?”
“所以今後,千萬你不要跟我說,‘工頭,俺爹媽讓我回家割麥收莊稼’、‘工頭,俺媳婦讓我回家傳宗接代’,千萬別給我叨叨這些,也別說你爹媽往死了求你回農村。哼,實話跟你們講,這些年,我只見過從農村往外跑的,還真沒見過幾個從城裡往農村回的。”
陳國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而且,大夥,我敢保證,將來不止在滬市,不止在江寧、江浙的農民工越來越多,或許你可以到其它省城乃至縣城,都能見到外出農民工的影子。”
“所以,我的夥計們,要記住我說的這句話,咱們農民工的日子會越來越好了,咱們農民工會越來越有奔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