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就在此時,躺在病牀的李天甲睜開眼睛,視線由模糊漸漸變得清晰,逐漸看清離三、馬開合幾人的模樣,他隨即翕動着雙脣,聲音低得細若蚊蠅般地說道:“離,離三,你來啦。”
“工頭說自己是沒轍了……”
然而,他的聲音被李土根的聲音蓋了過去。
李土根正在跟離三、馬開合他們說:“……拖到後來,實在是把額們逼急了,就從陳工頭那裡要來開發商、建築公司的地址,隔段時間額們就去找他們一次,堵他們公司門口衝他們要治病還有多扣的錢。可誰知道這次,他們居然敢……”
“還有俺們不幹啦,去找他們要欠下的工錢,他們不但不給俺們錢,還叫十四五個人埋伏在路邊,等回來經過時,不分是誰,把俺們圍住就是一頓打。嗚,嗚,這麼粗的鐵棍啊,哇哇地就往四哥和俺們身上打。”
那個哭訴的工友抹着眼淚,哽咽道:“四哥、土子爲了讓俺們先跑,拼了命拖住他們,可俺們最後沒跑成,跟四哥土子一塊被摁在地上拳打腳踹的。還有的,他們還有的鱉、孫兒更狠,簡直是要俺們的命,竟然用鐵棍衝腦袋招呼,那四哥的腦袋就是被這麼打破的!”
“哎,那邊的人聲音小點!”醫生衝離三他們喊道。“還有,把煙掐了,這裡不允許抽菸,明白嗎!”
“明白,明白。”
馬開合哈腰向診所醫生點幾個頭,便轉過身環顧一個個臉上、手上、身上帶傷的工友,問他們說:“你們報警了嗎!”
“對,對,你們不是說他們是開發商的人嘛!那就報警,叫警察到開發商那抓人。”過來探望的一個工友說得很大聲。“我看那些打你們的人肯定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鐵定會被警察抓的。”
瞧他們全是噤聲不語,就連平時話多的李土根也出乎意料地沉默下來,馬開合掏出手機打算撥號,不料被李仲牛攔下來,詫異地看向李仲牛,只聽他說:
“四哥昏迷前就叫土子去報了,可沒啥子用。警察說可以幫額們立案調查,但要他們直接到開發商那抓人,他們說沒有證據證明那些人是開發商叫來的,那個點也沒有裝監控,不能隨意搜查抓人,得等調查有結果才行。”
“屁,聽他們胡扯!額們這些人,都是在半道回來的路上,被他們圍住的。除了開發商,額們想不出還有誰跟額們這幫人過不去,會叫人對付額們。可我這麼跟警察說沒用,警察一定要額們拿什麼人證物證。”
李土根也垂頭喪氣地說:“哎,額們沒有警察說的那個目擊證人,又沒抓到一個人,你說額們拿什麼證明,無法證明啊!”
“離,離三。”
離三敏銳地聽到李天甲的聲音,隨即趴下身把耳朵聽到李天甲的嘴邊,答應了一聲:“四哥,我在這。”
“離三,你能耐大,主意多,你一定得想法幫他們要回來的血汗錢。尤其是長生那孩子,農村的娃兒哪來的錢治得起這種病,可不治不行啊,他纔是大半的孩子,才從你們村出來,到大城市裡闖,怎麼能就這麼死了呢!錢,一定要賠,而且要賠得多才行。”
李天甲氣息奄奄,虛弱道:“四哥沒用,沒法子替他,還有他們討回公道。也恨工頭糊塗,咋這種大是大非面前,居然當了縮頭烏龜,跟咱混的那會兒沒見他這樣的……”
“李三,你以前在工地,黃世仁他們都敬你幾分,連大老闆的命都是你救的,要不你給大老闆他們打個電話,看能不能把錢給俺們?”
因爲毒油漆敏感而被辭退的農民工苦苦哀求,其他幾名一樣被辭退的工人紛紛投來目光。
李土根振臂怒吼道:“要啥錢,額寧願不要這錢,也要把這幫王八、羔子宰了剁了喂狗,他、孃的,一定不能讓他們好過。離三兄弟,你可一定要想辦法給四哥和額們報仇!”
“土根,都被打了,還不安心養着。”
離三輕聲呵斥了一聲,轉頭解釋道:“你們也不要指望張弛看在我面子上,答應了。我離開工地有個把月了,人情都淡了,談也談不出名堂,而且要談,土根他們之前不也說了,他們沒少打着我的旗號跟工地反映,沒有一點兒用,說明我在他們眼裡一樣不起作用。”
李天甲難過又難受,有氣無力道:“他們,他們,就是一幫混蛋。樓我們都快給他們蓋完了,他們就這麼過河拆橋!”
“四哥,你放心,我一定想辦法。”離三拍了拍李天甲的手,安慰道。
馬開合附耳悄悄問離三:“離三,你覺得怎麼辦?”
離三平靜道:“公道要討,仇也要報。”
李土根幾個老鄉異口同聲:“對,最好能把他們綁起來給額們打一頓出出氣,尤其是那個黃世仁,最不是東西!”
“想正大光明的報仇,可以,但要拖上個一年半載的,由官府出面幫我們,但也說不準會一直這麼拖着。要是這樣的話,最不能見到這種局面的就是長生,還有被辭退的工友,他們都急等着用錢。”
離三自言自語道:“所以走法律的途徑得有,但還得再拿出些其它的法子來,來個兩三管齊下才行。”
“離三兄弟,那你說咋辦,額們大夥都聽你的!”李土根忍着劇痛,齜牙咧嘴地跟他說。
“說到底,想要拿到錢,還得跟他們談,無論是擺在明面上用法律跟他們談,還是放在暗地裡軟硬逼着他們談,核心是談。那麼我們只有做到把我們能談的優勢擴大,我們所談的利益纔會跟着擴大。”
離三伸出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掰扯道:“我們優勢有兩樣,弱勢,還有道義。”
“第一,我們農民工地位很低,我們是弱勢羣體,天然能得到別人的同情;第二,偷工減料,害人損命,喪盡天良,他們不補償沒有道理,公道正義會站在我們這邊。這樣,有弱勢和道義在,我們無往不順利啊。”
離三收回兩根手指頭,在大家的眼前依舊豎着三根手指頭,他繼續說:“現在,法律自然站在我們這邊,我想我們還要爭取三樣東西,把我們的優勢發揮得更好。”
工友問:“哪三樣呢?”
“媒體輿論、社會民意、政府關注。”
“不懂。”李土根等人搖搖頭。
“土根,額們村以前上縣城鬧,那陣勢你見過嗎?”離三舉例道。
李土根笑道:“那咋能不認識,小時候額大都拉我去湊數,一遇到警察就把我拿出來當擋箭牌,太有印象嘞。”
“那就是這樣。首先,大夥要聚起來鬧,鬧得越大越好,鬧得讓那些報紙、那些電視臺覺得我們鬧得有價值,主動幫我們曝光,叫他們拖欠工錢還有毒油漆的事來個滿城皆知,讓那些看報的讀者、聽廣播的聽衆、看電視的觀衆、用電腦的網民都成爲我們的力量,讓他們在人民大海的浪尖上掀翻。”
“只有如此,官府纔會注意我們,纔會幫助我們,而且,民意對我們有多大的關注,官府就對我們有多少的支持。而到那時民意沸騰,恐怕不需要我們說話,官府就會幫我們把事做咯!””
這裡頭的話大概只有馬開合聽得明白,其他的人聽得是稀裡糊塗、勉強懂個大概,但是有兩個字對於鬧過政府的他們來講,顯然是輕車熟路的,那便是“鬧”和“談”。
就像離三曾經跟馬開合說的,羣氓依仗法不責衆,而像他們這羣明眼一看就是佔盡道理的弱勢羣體,更沒有道理不用法律好好武裝自己。
李超試探地衝大夥問了一句:“那我們現在就去鬧?”
“鬧就鬧,可我們上哪鬧去呢?跑他們的公司,還是去工地鬧?”李仲牛轉過來詢問起離三。
“傻球!有沒有到縣裡鬧過事,哪門子跑他們自己人那邊鬧的,得找一個大點能容得下咱們四五十號人的地兒,再挑個來來往往人多的時候鬧起來,這樣才能把看熱鬧的人招過來,這樣也能將離三兄弟說的把那啥媒體、民意聚過來。”李土根咧着嘴笑,似乎把身上的痛都忘記了。
“二眼,有件事他們做不了,得你來。”
離三頭偏向馬開合這邊,輕聲吩咐他說:“你花點錢,找個律師,除了帶幾個工友去弄法律的事,還要多寫幾封信投遞到信訪局去,最好每封信都能有二三十個人的紅手印,顯得急切,顯得重要,啊!”
馬開合挑眉驚訝,反問了一句:“一封按上四五十個人的信,應該就夠了吧?”
離三狡黠地說道:“一兩封信!你別指望一敲鼓,坐堂的官老爺會一下子拍驚堂木受理。你得經常敲,得頻繁投,投得像給他們看電視節目一樣,無論怎麼換臺,都是同一個節目內容,讓他們不受理都不行。”
“再說了,今年1月份剛頒佈《信訪條例》,總該讓信訪局抓幾個典型出來做做樣子。而按我們的情況,我想這種摁這麼多紅手印的信,怕是最合適的不過的吧!”
馬開合一樂道:“嘿,這麼一想,他們還應該感謝我們雪中送炭了?”
離三迴應道:“而且即便他們真不理睬,你也不是再做無用功。因爲在接受採訪時,你可以把這事連同欠薪一塊那麼一戳,那官府這不作爲的表現可能再爲我們推波助瀾,逼迫着官府更利索更麻溜地替我們把事結了!”
馬開合讚道:“以正和,以奇勝,行啊,離三,真有你的。”
“誒,可是離三,你說這麼多,那記者媒體,誰找啊?”李仲牛迷糊道。
李土根恨恨道:“笨啊,當然是離三兄弟啦,你沒看到他前幾天都上新聞啦,離三兄弟肯定認識人,一定要治治這幫癟犢子!”
“理想的人選有幾個。”
離三說着,腦海裡浮現出楊晴、趙婷初生牛不怕虎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