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被扎破輪胎的奔馳s350,載着楊永寧的桑塔納在離三的駕駛下,它緩緩停靠在附近的汽車維修廠。
門口站着兩個人,以及兩個倒影。他們四個都揚起頭望着4點13分的天,只見雲端上有夕陽有昏月,有點明,有點暗。
此時,間於下午和傍晚的風,裹挾着秋老虎在白晝大搖大擺的囂張氣焰,和在晚間行蹤詭異的森森寒意,徐徐吹在離三和楊永寧的皮膚上,冷暖他們自知。
楊永寧看向那輛被離三從虎哥那兒“借來”的桑塔納,回想起自己在車裡透過後視鏡、後車窗看見的一幕幕離三與他們一羣人打鬥的情景,他不無驚歎說:“深藏不露啊,李三。想不到你的拳腳功夫竟然這麼了得,幾下子就把那幾個混混給放倒了。誒,你練過武吧?”
“沒有,只是農村人在地裡刨得時間久了,容易出力氣罷了。”離三隱瞞說。“再加上有時候地裡種的還填不飽肚子,這就逼得人得上山打野味了,跟狍子、猹這些鬥智鬥勇。所以時間一長,自然而然比一般人能打一些。”
“夠了,比他們能打就足夠了。呵呵,得虧今天是你站出來,要不然我現在哪有機會站在這裡抽着煙,估計早就被他們秘密綁到什麼地方,像電影裡演的那樣給我一陣威逼恐嚇。”楊永寧拿出自己平日裡抽的硬中華,取出兩根主動遞其中一根給離三,打心裡真情實意說道:“所以我楊永寧要好好謝謝你,李三。來,抽根菸。”
楊永寧見離三沒有推脫地接過煙,同時瞧他主動地把打火機點着伸向自己面前,楊永寧他滿意地看了一眼離三,低下頭任火苗點燃菸捲。當夾在他指縫的菸捲飄起一縷薄煙,楊永寧微微吸上一口,語氣平平地說:“當然,我還得跟你道個歉。剛纔你說你要下車的那個時候,我可能出於誤會,對你說話的語氣有點衝。這個,換個說法也能叫‘以小人度君子之腹’,我啊……”
離三護住火,叼着煙輕說道:“太客氣了,董事長。其實不必要,這個我根本沒記在心裡。”
“那就好,那就好。”
楊永寧說完話,沉默了一會兒。在這片刻裡,他一直目不轉睛地盯着在煙裡霧裡的離三,直到他的煙抽掉半根以後才用商量的語氣詢問他:“李三,願不願意給我當秘書,跟我到杭城呆一陣子?”
望向離三,楊永寧明白這等聰明的人肯定知道自己找他的董事長秘書的原因,便直言不諱地解釋說:“當然,這不是命令,算是我個人對你的要求吧。因爲我後天就要回杭城了,到時候得去單刀赴會。呵,這個宴啊,我怕宴無好宴,是個鴻門宴。所以我想安排一個懂分寸還能打的人貼身保護我,可是時間緊迫啊,容不得我物色到其他一個合適的,也只能讓你給我當秘書了,畢竟,連忠勇無雙的關二爺也有周倉陪着。”
“董事長,我想……”
離三剛想開口說話,楊永寧打斷說:“不過你不要誤會,以爲我找你當秘書純粹是應個急,接下來又把你打發回去。沒有,我聘你當董事長秘書,更多的還是爲了報答你之前救我的恩情,畢竟我楊家人是有恩必報的,相信晴兒一定跟你講過。”
“你有兩天的時間考慮,如果你想好答應的話,在待遇方面,我會讓人力資源部兩天內重新擬定一份新的合同,確保你在薪資、補貼、福利上都得到提高。這個,是你一個不可多得的機會,它能幫助你拓寬眼界、拔高見識。”
楊永寧拍了拍離三的肩膀,親切地說:“這樣的機會,我覺得對你這樣的人來說,難能可貴啊,所以我希望你能答應下來,接受我這份謝禮,也承受住這份壓力。”
“謝謝董事長的栽培,我會盡力做好這份工作的。”離三表現得既不諂媚又不輕慢,神態自若的他一臉平靜地說。
“噢?”被離三的反應驚得挑眉的楊永寧第一次對他正眼打量了一番,想透過他青銅色的皮膚深入看清他的心思。然而楊永寧他從頭到腳即便看了兩三遍,自信有點識人之明的他最終還是看不透眼前的人,他望着出神,直至——
“喂,你們的輪胎換好了。”汽車維修員手裡拿着修車前離三要求開的維修發票,一面把票據遞給離三,一面在說話間收走更換輪胎的費用。
離三把煙彈到地上,伸出腳碾了幾下,然後向發呆的楊永寧提醒說:“董事長,車修好了,您看現在要不要開車回去?”
“哦,回去。”楊永寧經離三一說忙不迭地瞅了一眼走時的腕錶,注意到錶盤上的時針走向四,分針已經停在六的方位,他隨即重申說:“是該馬上回去了,不然來不及準備給晴兒慶生的菜。”
找零給離三的維修員瞄了一眼不遠處那輛違章停泊在路邊的桑塔納,順嘴提醒說:“喂,你停路邊的那輛桑塔納最好開走,不要叫執勤巡邏的交警查到,給你貼幾張罰單。”
離三把後駕駛座的門打開,等楊永寧鑽入車內,他“砰”地一聲把門一關,隨後,邊打開車門,邊朝納悶的汽車維修員半開玩笑半認真說:“那就再好不過,讓交警記得來貼,隔三差五來貼吧,反正會有人爲這筆賬買單的。”
砰!
離三扣下鑰匙催動發動機,鬆離合踩油門開着車載楊永寧到浦東新區的湯臣高爾夫別墅。
在一路上,被他算是救過一回的楊永寧彷彿是打開話匣子一般,開始跟他熟絡地聊着家常,不過家常只是一個引子,楊永寧提了兩三句,接下來便談及自己爲什麼放棄滬市本地這塊聚寶盤,跑到江浙開發杭城、甬城等處女地。
“……現在的燕京、滬市、鵬城、羊城,跟當年的瓊海炒房比起來,可能無論在整體投機規模還是在年均增長比率上,都要稍差一籌,但這樣恰恰可以反過來看出,目前這幾個重要經濟城市的房地產開發還處於一個尚未飽和、尚未噴涌、尚未極致的狀態。那既然如此,我爲什麼要放棄滬市這麼得天獨厚的地段,費盡心思、捨近求遠到江浙那邊開墾自己的新田呢?”
楊永寧吧唧一下菸嘴,輕輕呼出一口,自言自語說:“這不是說我看着碗裡吃着鍋裡,而是我楊某人是寧願作雞頭也不願意當鳳尾,不想毫無進取地守住自己在青浦、普陀、浦東、徐匯的一畝三分田,在地裡蓋幾期小有名氣的樓盤掙一筆足以讓人掛在富豪榜車尾位置的錢。”
車速表上的數被離三提到六七十碼,他駕駛着車在內環線的公路上飛馳電掣,一邊爭分奪秒地超車,一邊隨口說:“所以董事長就轉向杭城佈局房地產開發,這一步您很有遠見。雖然現在相較於滬市,杭城這座城市在政治地位、經濟發展、公共服務設施以及其它方面都略顯不足,但作爲長江三角洲一角,江浙省的省會城市,它在依託滬市的經濟輻射下不斷地推動自身經濟和社會發展,擁有相當大的潛力可挖,並且它聯合甬城一同構成支撐江浙區域經濟發展的‘雙星’。“
“可以說,拿下杭城房地產市場的大頭,就等於是拿捏住了江浙的一個犄角。接下來,只要能穩健經營,紮實基礎,再爭取到甬城、溫甌的部分市場,到時候遲早能織起由紹興、金華、湖州、台州、桐廬、舟山等連成的網帶。”
“咦!”被離三一語點明自己心思的楊永寧不禁吃驚,他緊盯着前視鏡的離三,久久沒有說話。顯然剛纔那番與他在杭城所作所想不謀而合的話,令原本因離三的拳腳而心生好奇的楊永寧不免對他越發刮目相看。
“李三,你說得不錯。抓住杭城,的確是能打開江浙這個省份的房產門戶。所以我纔在我的那些老對手繼續在滬市地界上爲幾個區的幾個項目爭得昏天黑地的時候,藉着滬市的跳板,從黃浦江一躍到西湖、錢塘江這邊。我要在這裡把握住江浙還沒形成本土強勢地產的機會,讓杭城、跟江浙連成一體。我要讓鈞天專注高品質、多檔次、精系列的發展,不單在杭城要有像樣的高層公寓、別墅洋樓、平層官邸、商業住宅區,還要涉及酒店、寫字樓、百貨以及其它商業綜合體,把我興豐的招牌徹底打響。”
楊永寧談興正濃,越說越起勁,絲毫不避諱離三此刻的身份,他顯然是已經把離三當成隨行的秘書,繼續在跟離三傾吐自己的想法。
“杭城,就是我楊永寧用來超車的跑道,當我什麼時候在江浙徹底站穩腳跟的時候,便是我重回滬市跑道,而且通往其它省市的時候。而李三你,也要抓住這一次跟我到杭城的機會,好好見識歷練一番。要記住,但凡風雲際變、大爭之世,人選擇沉默,無異於自甘墮落。“
“這次你除了帶着眼睛把它一刻不停地睜大以外,最重要的還要把你的腦袋、你的心、你的膽給我帶上,就像我在86年兜裡揣着一百塊連番在四個地方倒騰國庫券……還有,像我在88年裝着三萬塊隻身到瓊海去投機炒房……另外的一大手筆,就是我在01年甩着數十萬砸《溫甌日報》的廣告版,引一幫幫溫甌人組成炒房團買我的房一樣,面對機遇絕不畏縮也毫不客氣。”
“謝謝董事長的教誨,我會的。”
離三回答的同時心裡也認可楊永寧的一些話,的確03年出臺的嚴控銀行房地產開發貸、土地儲備貸款、個人住房貸等一系列條目的“121號”文件,因爲突如其來、全球蔓延的非典導致華夏所依賴的三駕馬車中的出口與投資出現明顯而嚴重的問題,使旅遊業、農業、畜牧業、零售業、商業等行業蒙受巨大而持續的損失與打擊,令全國還在開展或者準備上馬的各項工程項目缺乏大量的財政投入,讓當時飽受病毒困擾的華夏整體經濟遭到嚴重影響,GDP下滑1%,這意味着當年極有可能會有大約100萬人失業,由此就會對已是因“非典”病毒而鬧得人心惶惶的社會造成更大的動盪與不安,社會秩序可能將不穩定。
面對在衛生、經濟、社會等各方面險惡又嚴峻的形勢,面對西方媒體尤其是美媒趁機掀起質疑唱衰華夏經濟發展的全球輿論,中央及地方急需或者被迫要尋求一兩個行業產業能夠立竿見影、行之有效地填補漏洞,能夠爲當前的經濟局勢提供一劑強心劑,消除社會隱患與投資、出口疲軟的劣勢,而這風口,就是房地產與股市。
因此,“18號”這份與原先“121號”文件觀念決策背道相馳的文件就在“保七進八”的社會環境下發佈施行,它鼓勵房地產開發發展,支持它們擴大內需、拉動投資增長,以此保證經濟得以持續穩速增長,也由此間接地促成政府、開發商、銀行、金融機構等構造成一條以土地轉讓、借貸、融資、開發、銷售、租賃爲一體的產業鏈條,深深地掛在華夏這臺國家機器的齒輪上轉動着。
華夏別無選擇,剛從千禧年經歷兩三年的它在內需消費上尚是一個嬰兒,它的成長可以說極度依賴於國外的奶粉、尿布,同時躺在搖籃的它又不得不聆聽在左側的一些支持“唯GDP論”的人喋喋不休地訴說一大堆拔苗助長、欲訴求達的長篇大論,以致於在國內國外這般錯綜複雜的環境和形勢下,華夏做出了這樣的抉擇。
“李三,你知道我爲什麼會跟你說這些?”
想得出神的離三經楊永寧一問,便由思緒中清醒過來,向上瞥了一眼前視鏡裡的楊永寧,應付說:“可能是我之後要當董事長您的秘書,在我跟着您到杭城以前,您提前跟我交代一些有關您佈局的思路,以便……”
楊永寧沒理會離三公式化的回答,他直言不諱地點出:“因爲晴兒,也就是我的女兒,在中午吃飯的時候,她讓我多幫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