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泠七絃上, 靜聽松風寒。
一雙手在琴上輕攏慢捻,到底得不出《寒鴉戲水》的半點歡愉,卻憑空多了《長相思》的婉轉纏綿。
荔枝雖不懂琴, 卻聽自家小姐從前彈過, 便問道:“姑娘, 這曲子是不是彈錯了?”以往小姐彈這首曲子時很是歡愉, 今日怎麼這般悽婉, 裡頭的趣致消失得一乾二淨。
阿圓沉默不言,宴會上並未瞧見謝昀雖叫她心裡沒那麼難過,可是襄平終還是動了再嫁的心思麼?
襄平的性子, 她是知道的,若是自己不願, 旁人是絕不能強迫她半分的。
她召來金風——海棠花宴上她未見到襄平便藉口身體不適差人向襄平告了辭, 哥哥便將金風遣來送她回府。
“金風, 你跟着我哥哥時,他和公主都說了些什麼?”
金風本就沉默寡言, 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
阿圓勸慰他:“你不必擔憂,你也知道我哥哥,對襄平一往情深,可他這樣用情至深,我怕他……”話沒再說下去, 但是該說的意思卻已顯露了。
金風蹙着眉, 緩緩開口道:“阿圓小姐勸勸公子吧, 公主, 再不是從前那個公主了。”襄平公主地位尊崇, 又是公子愛惜的人,金風不能也不會說半點公主的不是。
可是阿圓就不一樣了, 她冷笑一聲:“枉我哥哥等她數載,還許下了海棠花之約,她不過邊塞一遭,竟將這些全都忘得乾乾淨淨,算我看錯了她。”
金風道:“只是公子實在……用情至深。”
阿圓緩緩道:“看來我們兄妹……竟都是個癡情種子。”似是嘲諷,阿圓又笑了笑,手臂垂在身旁,再動不得一點力,良久閉了眼道:“你去吧,哥哥那裡我會說的。”
她思忖着,若是直白地說,哥哥定不會聽進去,可公主那邊,看公主今夜的態度,想來已同哥哥攤牌了,這纔不肯見她,大約襄平也未料到會將事情鬧到這一步,或者她只是小看了哥哥的癡心。
可是無論怎樣,公主府,她吳圓終是要踏入的。
因而這幾日裡阿圓一直在等待一個最合適的時機入公主府,然而機會沒等到,卻等來了燕王親求的賜婚。
簡直是一石激起千層浪,老鎮國公皺着眉頭,在書房裡坐了一下午也不知道想些什麼。
趙氏更是手足無措,不知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倒是阿圓滿目淡然,一言未發,較之前幾日還更加坦然了些,就連吳漾也不知道自己妹妹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用了晚膳,吳漾瞞着趙氏將阿圓堵在回房的路上,滿面怒容:“阿圓,你莫不是真想嫁給燕王?”且不說這個燕王閒散遊蕩,身上無一官半職,阿圓嫁過去只是空得了個王妃名號,便是他權傾朝野,與阿圓也不過見過一面,光是這一點便叫吳漾不得不思考起他的真實目的了。
“我同意與否,重要麼?”她淡淡地說,彷彿事不關己。
可這一句話卻是噎住了吳漾,阿圓說的沒錯,聖旨是皇上下的,不管阿圓怎樣不願意,怎樣反對,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若是拒婚,便是打皇家的臉。
思及此處,吳漾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阿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這件事,還未成定局。”
吳漾是個武將,若論起心眼來卻是比不上阿圓的,他想着,燕王想娶阿圓看中的除了鎮國公府的勢力,還能是什麼呢,無論怎麼說,阿圓都已不再是完璧之身,若不是她的身份貴重,燕王又怎麼會挑中她?
吳家的人百思不得其解,與此同時,大陳朝的皇帝也十分不解,自己的親弟弟怎麼會想娶一個並非完璧之身的女子爲妻,難倒是因爲這女子身後的勢力?
可是鎮國公府的兵權早已上交了啊,況且他們兄弟感情一向很好,他這個弟弟又喜歡寄情山水,奪權奪位,他也沒這個本事啊?
燕王剛吃完一串葡萄,正想着再從自家皇兄這裡打點秋風,冷不丁看見皇兄一臉凝重地看着自己。
“這……這是怎麼了?”身旁的婢僕們低着頭,看不出一點情緒,偌大的宮殿裡只餘燕王和皇帝兩人。
皇帝咳了一聲,算是稍稍緩和了些尷尬,自以爲甚是和藹地看着弟弟,問道:“阿虞啊,你要娶這個吳圓爲妻,是想做什麼呀?”
燕王接過宮女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嘴,隨口道:“氣謝昀啊!吳圓不是謝昀夫人麼,那日我不過就和她說了幾句話,謝昀就急得跟紅了眼的兔子似的。”
皇帝一口老血吐在胸口,感情他這胡思亂想了半天,自家弟弟竟這是爲了氣一氣謝昀?
皇帝倒是奇怪:“你就爲了這?”很不值啊!萬一將謝昀惹惱了,可沒有好果子吃。
燕王道:“皇兄你可還記得從前在嶺南時,你我兄弟二人被謝昀這廝好一番的欺侮……”
皇帝趕緊打斷了燕王的話:“咳咳……你該不是真要娶吳圓?”阿虞這廝倒也真是個嘴上沒個把門的,這種糗事若是傳出去讓他這個皇帝臉面往哪放,只好打岔換了個話題。
燕王撓了撓腦袋:“她也挺好的……”
燕王走了,皇帝一個人對窗自憐,他生於皇家,本就親情淡薄,大陳王室衰微,而今他只剩這麼一個弟弟了。
他定了定神,冷厲的風劃過肌膚,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遠而近,皇帝的視線從窗外移到屋內,最後停留在謝昀的臉上。
沉默、一觸即發的隱忍這樣清晰地呈現在一個男人的面龐上,這面龐已不再稚嫩,這是大陳朝第一權臣的臉,這張臉上會有陰謀、算計,唯獨不該有癡情。
“請皇上收回成命!。”他說的那樣斬釘截鐵。
皇帝冷笑道:“謝卿如今也對朕指手畫腳起來!”
謝昀垂眸,語氣波瀾不驚:“臣,不敢。”
皇帝怒極反笑:“你不敢?那此刻站在朕面前咄咄逼人的是誰?”
謝昀的身形頎長,站在這大殿上一句話也不說,倒真的似一堵牆,堵心!
皇帝平復了了一下怒氣,道:“你回去吧,此事聖旨已下,再無轉寰之地了。”
謝昀聽了,倒真不再辯駁,反而磕了一個頭,乖乖地透了出去,皇帝揉了揉眉心,總覺着謝昀的舉止裡透着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