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天雄這人長的其實並不算難看,只是表情總透出那麼一絲陰鶩,尤其此刻猙獰起來,更顯怕人。李衛東笑了笑沒有說話,只自顧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機。嶽天雄回過頭盯着他,眯縫的眼中精光閃動,好一會才說:“李兄弟,你難道不想知道我跟夏繼嶺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事?”
李衛東淡淡的說:“我很想知道,不過我更想留着腦袋吃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您說呢嶽老闆?”
嶽天雄眼中掩飾不住的掠過一絲欣賞之意,微微頜首,說:“不錯,你是個很謹慎的人。好奇害死貓,往往好奇心太強的人嘴巴也都不會太嚴,只有像你這樣的人才能活的長遠。呵呵,李兄弟,你很與衆不同,我發現我對你越來越感興趣了。”
李衛東突然有種起雞皮疙瘩的感覺,心說只可惜哥們並不好背背,恐怕你再怎麼感興趣也都是浪費了。事實上他當然不可能一點好奇心都沒有,之所以不問嶽天雄,只不過他很清楚這廝是在有意試探,嶽天雄一看就是那種城府極深的人,老謀深算至少不會輸於方震南,如果他想說的話,不問也會說出來,否則問了也是白問。既然這樣,倒不如索性不理會,看他到底想打什麼鬼主意。
頓了一頓,嶽天雄說:“其實這件事也沒必要對你隱瞞,只不過現在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我想以後你自然會知道。今天我要跟你說的,是另外一件事。夏繼嶺其人,爲人如何先不必評價,但是他白手起家,縱橫商界數十年,確實是個奇才。那麼李兄弟你知不知道,他是怎樣掘取的人生第一桶金?”
李衛東不由一怔。作爲一代商業大亨,關於夏繼嶺的創業史,衆說紛紜莫衷一是,但是幾乎所有版本都只從夏繼嶺涉足國際市場開始,而關於他年輕時究竟如何發跡,卻都是寥寥數語帶過。李衛東對於夏繼嶺的瞭解,也就是十六歲開始在珠寶行做工,後來白手起家自立門戶,再到後來迎娶了香港著名富豪陸伯涵之女陸盈盈,纔算正式踏入國際市場,從此叱吒風雲,一發不可收拾。
此刻聽到嶽天雄問的有些莫名其妙,李衛東猶豫了一下,才低聲說:“你是說……香港陸家?”
“聰明!看起來我嶽天雄果然沒有看錯人,李兄弟一猜便中!”嶽天雄嘴角浮起一絲冷笑,說:“夏繼嶺最初做工的珠寶行,本身就是陸家的產業!珠寶這個圈子的特殊之處,就是除非有雄厚的資本和足夠的資歷,否則別說是十年,就是五十年、一百年,也只是個跑腿的夥計,休想出人頭地!嘿嘿,說什麼白手起家,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天上掉餡餅的事?說穿了,只不過是夏繼嶺更會鑽營,更有心計,博得了陸老爺子的好感和信任,僅此而已!”
李衛東心裡一動。事實上像這種靠東家賞識並得以重用、最終發跡的例子從古至今比比皆是,聽起來也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是到了夏繼嶺身上所有說辭卻不約而同的撇開這一茬,似乎有意無意的都在迴避,這就很有些諱莫如深的意味了。李衛東也不發問,只是靜靜的等待嶽天雄的下文。
嶽天雄似乎也知道了他的脾氣,對他的沉默絲毫不以爲忤,繼續說:“剛纔你說是香港陸家,其實錯了,早在九七香港迴歸之前,陸伯涵一家老小便已移民去了新加坡,雖說仍打理陸氏祖業,卻應該算是新加坡籍,直到九九年金融風暴之後,才以外籍華僑的身份重返香港。”
這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李衛東眉頭不由自主的跳動了一下。一九九九年金融風暴,記得也正是夏繼嶺歐洲業務拓展受挫,整體業績下滑,夏氏產業陷入最艱難的一段時期,同時夏繼嶺本人也被捲入一宗哥倫比亞假鈔案,接受調查,這幾件事幾乎同時發生在一個時間段,只是偶然的巧合,還是……
“陸伯涵,其實也是組織的一員,夏繼嶺其實只不過是陸老爺子扶植起來的傀儡,對不對?”
李衛東忍不住脫口而出,嶽天雄讚許的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說:“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可惜你只答對了一半。陸伯涵不只是血手的一員,準確的說應該是元老之一,若非如此,夏繼嶺也不可能在極短的時間爬上高位。”
李衛東輕輕吁了口氣。香港陸家是屈指可數的幾大財團之一,積祖行商,早在民國時期就已經雄霸一方,當年孫中山發起同盟會時就曾經得到過陸家的大力資助。但陸家行事向來低調,所以儘管產業遍及世界各地,卻很少出現在公衆視線之內,也正因爲如此,在聽到嶽天雄親口說出這句話時,李衛東儘管已經猜到卻還是掩飾不住的驚訝。
嶽天雄緩緩說:“商界和政界,歷來不分家,錢爲權鋪路,權爲錢保駕,這是永遠都不會改變的真理。當初陸老爺子看好夏繼嶺,一手將他扶植起來,爲了穩住他的心,還不惜將掌上明珠嫁給了他。但是卻沒想到自己的這位乘龍快婿,野心卻比所有人想象都要大的多,始終不甘心活在陸家的掌控之下,處心積慮想要將岳父一腳踢開,自立門戶。正因爲如此,他才故意對陸盈盈也就是夏若芸的生母始亂終棄,陸伯涵一怒之下發下毒誓要將他剷除,只可惜此時的夏繼嶺已經羽翼豐滿,在組織中也佔據了一席之地,最爲關鍵的是他手中掌控了那筆數額龐大的基金,那也是組織賴以生存的命脈,所以幾乎所有人一致反對陸伯涵動用武力,最終陸伯涵也只能打落門牙往肚子裡咽,從此跟夏繼嶺斷絕了關係。”
大小姐夏若芸也就是夏繼嶺髮妻陸盈盈的女兒,陸伯涵的嫡親外孫女,這一點儘管無論是二叔侯萬風還是夏若芸本人從來都沒有提起過,李衛東也早已經猜到。而侯萬風又曾經親口說過,夏若芸和夏若冰兩人的生母,又是嫡親的姐妹,那也就是說陸伯涵應該還有一個女兒,也就是陸盈盈的妹妹,夏若冰的母親。據侯萬風說夏若冰的生母在生下她不久就已病故,至於陸盈盈後來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李衛東點了根菸猛~抽了兩口,說:“嶽先生,你的意思是不是說,陸伯涵跟夏繼嶺的死……”
一提到夏繼嶺的死,嶽天雄的臉就不由自主的陰了下來,沉默了一會才說:“夏繼嶺雖然最後是我出賣的,但殺他的卻是另有其人。這個人到底是否是陸家指示,直到現在我還沒有查出,但以陸伯涵此人畢生行事來看,恐怕很難放下與夏繼嶺之間的那段恩怨。”
李衛東點點頭,沉吟了一會才說:“既然如此,假設夏繼嶺是死於他曾經的岳父之手,是不是說那筆基金,現在也已經落到了陸家的手裡?”
嶽天雄忽然冷笑了一聲,說:“你知不知道當初陸伯涵爲什麼花那麼大的代價,甚至不惜把女兒嫁給夏繼嶺,也要扶植起一個傀儡?”
李衛東微一皺眉,說:“爲什麼?”
“嘿嘿,當然是這位陸老爺子本身也想從組織抽身退出,所以才苦心孤詣將夏繼嶺推上位,讓他去做替罪羊!”嶽天雄目光閃動,低聲說:“金錢和權力雖然不分家,但是物極必反。當權力膨脹到了一定程度,便會超出人的掌控,而權力一旦失控的後果,將是你無法想象的可怕!現在的組織已經不是幾個人,或者一個簡單的勢力,而是一隻看不見的黑手,把每一個人都緊緊的捏在裡面,這種彼此的利益糾葛,就像一個大泥潭,每一個人都在掙扎,但是誰都沒有辦法爬出去,因爲你周圍有無數雙手,無時無刻不在拼命的把你往下拖!陸伯涵無疑是個聰明人,懂得什麼時候該進,什麼時候該退,只是他沒有算到夏繼嶺比他更精明,也比他更狠,竟先一步將他踹下了泥潭!”
嶽天雄並沒有直接回答李衛東,但是這句話其中的含義也是不言而喻。陸伯涵自始至終都沒能脫離組織的掌控,而組織急於追回的那筆龐大基金,自然也還沒有浮出水面。事實上如果不是夏繼嶺已經掛掉,那麼在這一場較量之中,最大的贏家只怕反倒是他了。
那麼殺掉夏繼嶺的究竟又是誰?或者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李衛東輕輕敲打着菸灰,事情似乎越來越撲朔迷離了……
嶽天雄輕輕嘆了口氣,說:“這一切也都僅僅是我的推測。這些年來陸伯涵雖然表面隱忍,但是背地裡卻一直在跟夏繼嶺較量,夏氏集團幾次歐洲投資失敗,很可能都是陸家暗中做的手腳。關於這筆基金,是夏繼嶺手中最有力的一個籌碼,一張王牌,我想陸伯涵肯定不會放棄。如今夏繼嶺雖死,但是基金究竟落入誰手還未可知,最爲關鍵的是,陸家本身的財力雖然沒有基金那般雄厚,但是幾代人積累下來的財富,也是相當可觀,據我得到的情報,至少不會低於八十億美元!”
李衛東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說:“你是擔心方震南跟陸伯涵結成同盟,來對付你?”
嶽天雄看了李衛東一眼,卻並沒有否認,緩緩說:“沒錯。現在的方震南,就是當初的夏繼嶺,野心極大,妄圖培植自己的勢力,而且最近幾年方家父子一直鬧騰的很歡,也深得組織的賞識。我可以跟你毫不隱瞞的說,一旦讓方家成了氣候,從此將沒有我岳家立足之地!”
李衛東臉色一板,冷冷的說:“嶽老闆,照這麼說來,你不還是想讓我幫你對付方震南?”
嶽天雄卻忽然笑了笑,說:“我嶽某人說過的話,向來作數,如果你李兄弟肯幫我,岳家的大門隨時向你敞開;如果不肯,我也不會強人所難,雖說我不是一個習慣被人拒絕的人,但至少對你是個例外。”
李衛東一聲冷笑,說:“哦,照此說來我還要感謝嶽先生纔是!”
嶽天雄笑容一斂,抓起面前的一疊照片,說:“既然我說了今天要讓你必須幫我做一件事,就一定有足夠的籌碼。我猜李兄弟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血腥了,那麼我想請你看看這個!”
這正是嶽天雄開始時翻看的那些照片,厚厚一摞甩到李衛東面前的茶几上,打眼一看李衛東便不由自主的皺了下眉。雖說他已經不止一次的見過死人甚至是殺人,但是看到數十張照片上無一例外的都是僵直的屍體,而且男女老幼死的奇形怪狀,各種姿勢的都有,還是讓他感到一陣噁心。
嶽天雄站起身走到舷窗旁邊,望着窗外粼粼海面,頭也不回的說:“你最好查一下那些照片,看看是不是五十四張。”
李衛東一怔,將厚厚一疊照片從頭數過,一張不多一張不少恰恰是五十四張。用手指在照片上輕輕釦了兩下,說:“這是什麼意思,嶽老闆想打撲克牌?”
嶽天雄霍然回頭,一字一頓的說:“那麼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陸家從陸老爺子的大兒子陸南青以下,有資格繼承陸氏產業的,不多不少恰恰一共是五十四人,你又該作何感想?”
“什麼?!”
李衛東猛然一驚,手裡的照片也不禁掉在茶几上。嶽天雄嘴角浮起一絲陰冷的笑意,說:“不要懷疑你的耳朵,你一點都沒有聽錯。有資格繼承陸氏產業的,包括兒孫,也包括一兄一弟一妹及家人,一共四代共有五十口,這些人,現在全部就在這些照片上!”
李衛東只覺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竄起,透過身體直達天靈!一家五十四口全部慘死,那不是意味着雄霸一方、甚至可以隻手遮天的陸家,竟已被人滅門?!
我的天,是誰有這麼大的實力,是誰下了如此狠手!李衛東定了定神,再次抓起照片仔仔細細的看過,照片上的人有大人也有孩子,死狀也是五花八門,有的腦門中槍,腦漿都流了出來,有的是亂刀砍殺,血肉模糊,肢體殘缺不全;有的是渾身上下看不到一點傷痕,穿戴也整整齊齊,像是服毒而死;其中有兩個年輕女子竟是赤~裸~着下身,像是被奸~殺的。而死亡的地點也不一而足,有的室內有的室外,有的還是在汽車裡,甚至是醫院的病牀上!
“這些……這些都是……”
“一夜之間,全部暴斃。”嶽天雄輕輕嘆了口氣,說:“陸老爺子的直系宗親,一共四代五十四人,現在移民到九個國家至少二十個地區,但是在前天夜裡,這些人無一例外的全部死掉了!李兄弟,不瞞你說,第一眼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我比你還要害怕,因爲我嶽天雄自問黑白兩道混了這麼多年,什麼樣的風浪都趟過,什麼樣的事情都見過,卻從來也沒有遇到過如此駭人之事,一家五十四口,而且是分佈在九個國家,竟然一夜之間全部暴斃!我不知道陸伯涵這輩子究竟是造了什麼孽,也實在想不出究竟是誰有這麼大的勢力,有這麼狠的手段,就連陸伯涵最小的孫女一個人偷偷跑去美國加州攀巖,都沒能倖免!”
嶽天雄說話的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很難相信像他這種人竟然也會感覺到恐懼。當然李衛東知道他的嘆息並非出於仁慈,那隻不過是一種兔死狐悲,擔心有天同意的厄運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
面對如此血腥殘忍歹毒到無以復加的一幕,又有誰能不懼?
好半天李衛東纔算冷靜下來,盯着嶽天雄說:“你是懷疑……這件事是方震南所爲?”
嶽天雄緩緩搖頭,說:“絕不可能。其實能夠搞出這麼大動靜的,有很多人都能做得到,也包括我。我並不懷疑方震南的勢力,也不懷疑他的野心和算計,但是他卻絕沒有這樣的膽量,也使不出這麼狠毒的手段!李兄弟,你想不想知道,陸家一夜之間被滅門,這裡面有什麼蹊蹺?”
這一次李衛東完全沒有猶豫,十分乾脆的說:“想。”
嶽天雄深吸了一口氣,說:“陸伯涵今年七十有三,有句老話叫做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可能這一年對他來說真的是個坎兒。陸伯涵得了癌症,而且已經是晚期,頂多還有兩個月的活頭。剩下的這段時間裡,他唯一能做的事情,恐怕也就只有一件了。”
“立遺囑!”
李衛東脫口而出。嶽天雄衝他微一點頭,說:“你的頭腦好像從來都不會讓我失望。沒錯,陸伯涵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訂立遺囑。陸家是多年養成的氣候,無論從金錢還是勢力來說,都是相當大的一塊肥肉,所以陸氏產業最終落入誰手,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着!”
李衛東若有所思的說:“那麼現在應該清淨了,除了陸伯涵,所有人死的死亡的亡,可是如果這筆遺囑最終沒有了着落,能夠得到最大利益的又該是誰?”
嶽天雄伸出一根手指衝他搖了搖,一字一頓的說:“不,這次你錯了!陸伯涵的繼承人並沒有死絕,起碼到現在爲止,還剩下兩個人!”
“你是說……大小姐和冰冰?!”
李衛東騰的站起,臉色瞬間變的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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