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屏車障疾馳,日光打在屏面上,映着飛天丹凰雕花,灼目得令人焦躁。
一路人,有官員遇到此等車駕,都靜候一邊,讓路先行。
宮門前,遠遠望見車駕到了,宮監一聲唱報,衆人齊齊噤聲。
侍女掀簾,錦瑟迎着衆人目光,緩緩起身,步下鸞車。探詢、好奇、嘲諷、忌憚……
一道道複雜的目光深深淺淺落在她臉上。
錦瑟微揚下頜,目不斜視,步履從容地走過,所經之處,公侯正室及二品以下的內命婦,皆斂襟低眉,俯行禮,恭然退到一旁。
纔到繡慈宮,便有癲狂癡叫傳來:“你們這些妖孽,想害我孩兒!阿鼻大地獄在等着你們!爾等必遭千刀萬剮,八千里業火焚身!”
錦瑟身形微微一頓,微微牽了牽脣角,表情似笑非笑。
繡慈宮內,花枝交纏的紅銅香爐裡燃着異域的沉香,嫋嫋在繡慈宮裡糾纏升起,聚散如煙花。
緩步進來,錦瑟這才見,一女子揹她而立,手裡緊緊攥着把剪刀,正拼盡全力在榻頭屏風上猛戳。
金繪翠描的屏風,早已千瘡百孔。
錦瑟側頭望過去,不遠處宮婢環繞的女子,明眸皓齒十分美麗的模樣,只過於削瘦,面頰尖削的幾近刻薄寡情。
她端坐在南牆的美人榻上,端端正正地直坐。
錦瑟只一眼,就看到了她就算寬鬆閒服也遮擋不住的身子,看樣子,這有身孕倒是有不少時日了。
原本儀態端莊的皇后,見狀急呼道:“你們還愣着!快將喬妃那剪子請下來!”
一衆宮人慌忙涌上去,抱
足的抱足,摁手的摁手。
喬妃驚聲嘶叫,竟似個癲癇瘋婦,掙扎許久,直到精疲力竭,被人奪了剪子,便徹底蜷縮起來,躲在榻角,癡癡呆呆地,又哭又笑。
“還不將喬妃帶下去。”
衆人擁着喬妃就向外走,她兀自掙扎着,口裡大叫着什麼,全然不見往日的端莊優雅。
“臣妾參見皇后娘娘。”錦瑟這才俯身行禮。
“王妃可來了,多少時日沒見王妃了,倒是想得緊,可算是來了。”皇后這才漾起了滿臉的笑,“快快,扶王妃坐下。”
“皇后娘娘此盛情雅意,拳拳之心,真讓人銘感肺腑。”錦瑟淡淡一笑,坐??來。
皇后略一側頭,隨侍女官會意,魚貫退下。她這才轉頭,明澈的眼細細地看着錦瑟,緩緩說:“這次請王妃來,實側有事相求。”
錦瑟微訝,隨即挑起長眉,眼神清亮亮的,“臣妾不敢當,皇后有事請吩咐即是。”
皇后長嘆一聲,緩緩起身,掐金堆繡的裙襬拖曳在地面上,悄無聲息。
直到錦瑟的面前,她突然屈膝行禮。
錦瑟淡淡的看着她的動作,生生受了她這一禮,這才用袖輕輕掩了嘴脣,纏住了她的手腕,笑道:“皇后娘娘折煞臣妾了。”
“王妃可知,喬妃怎端就變成了這樣?”她在錦瑟的身邊坐了下來,神色哀傷。
錦瑟略一沉眉,並不答話。
“我這身子也七八個月來,這期間,不是沒有人嫌棄我們母子礙眼。我都苦命的撐了下來。這喬妃心中鬱結已久,這不,又吵着鬧着說自己有了身孕,太醫倒是驗過了,沒有的事。不知道是喬妃真的受不了,還有有心
人所爲,喬妃一夜間就成了這樣了。”說着,珠淚從她的眼中滾滾而落,“一生的尊榮不過如此,如今,我已經不求什麼了,只求我們母子平安。現在身子愈來愈重,我是真的不能顧全了。只有求王妃憐憫側個,幫我,護我母子安全。”
錦瑟一瞬不瞬的望住她,這個天下最尊貴的女人,向她求助。
其用心可見一斑。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現在的形勢。
天下大權三分之二在軒轅王府中,另外一小部分就在皇后的家族中。她很聰明,更能屈能伸。
而今一旦安全生下龍子,就更加奠定了她一輩子的尊榮。
錦瑟瞳孔收緊,似惶恐而言,“皇后娘娘乃後宮之主,一切盡在皇后娘娘手中,臣妾何敢?”
“王妃,我知道宮裡對不起你,太后前幾日做出這般
事,她也知錯了,如今吃齋唸佛以贖其罪。我很感激王妃的大度……”
錦瑟已有動容,疾閃過,復又言笑晏晏:“娘娘想要我怎麼做?”
“大禹疏通爲主,以伯鯀堵塞爲輔,方有今日之勢。”皇后脣畔的笑意亦漸漸加深。
錦瑟微蹙起眉,若有所思道:“倒不想娘娘如此心思。”
沒有想到,太后這一鬧,軒轅恪暗下壓下,遣了她,倒便宜了這皇后,讓後宮之權俱落在了皇后的手中。
只是,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有句話叫做,聰明反被聰明誤!
錦瑟緩緩伸出手來,纖瘦的筋絡分明的手指,帶着三條極爲清新的掌紋伸展在皇后的面前。
皇后一時愣住,不解其意。
半晌,她躊
躇着將手交在錦瑟的手中。
錦瑟輕輕一笑,笑意分外溫柔,“皇后娘娘放寬心,龍子一向洪福齊天,天會偌他,自然是會安生將世。”
說完,她淺淺的笑,手卻驟然收緊。
她的手指很燙,彷彿有火焰慢慢的沸騰,讓皇后都有些瑟縮。
錦瑟慢慢的手指加大力道,似要連黃後的骨頭都想捏碎,而她臉上的笑容並未斂去半分,聲音低如耳語,彷彿不打算讓任何人聽見。
“皇后要惜着身子,臣妾去看看喬妃,畢竟往日有些情分。”錦瑟不動聲色的放了皇后的手,福身告退。
“去吧。”皇后溫柔的笑着。
在錦瑟轉身後,眉峰一挑,眼梢處掠過一抹陰鳩。低頭望向撫摩着自己的肚子,額上一圍紅榴石下,只見她濃密的長睫安靜無波,什麼也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