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此時晉國與秦國發生了變故,公元前637年,晉惠公夷吾病重,已經不能上朝了,他的太子圉在秦國當了很久的人質。
圉的母親是樑國人,樑國的國君昏庸無道,不體恤平民,每天都要鑄造王家建築,萬民都十分怨恨他,很多都逃往秦國,來逃避徭役。
秦穆公乘着民心有變,就命百里奚帶領軍隊夜襲樑國,把樑國滅了,樑國的國君最後被自己平民所殺。太子圉聽說樑國被滅了,嘆息道:“秦國滅了我的外家,是看不起我啊!”
因此怨恨秦國,此時又聽說晉惠公病倒了,就想:‘我一個人在外面,外沒有憐憫我的朋友,內又沒有心腹幫助,萬一父親死了,那些大夫可以改立其他公子,我最後得客死在秦國,這和路邊的樹木、野草有什麼區別?不如逃回去伺候父親,來安定國人的心。’
到了晚上,太子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不時的唉聲嘆氣,躺在邊上的夫人懷贏問:“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太子圉沉吟良久,懷贏再三詢問,太子圉這才說明了自己的心事:“現在父親病重,我如果不逃回去,晉國很可能歸了別人,如果逃回去,我又捨不得你......,要不你和我一起回到晉國,公私兩盡。”
聽完此話,懷贏的眼淚“刷”一下就下來了,回答道:“你是一國的太子,應當回去準備繼位。但是父親讓我嫁給你,就是要我把你栓在這裡,現在隨你回去,背棄父親的命令,我就是不孝啊。你自己選擇吧,不要和我說這件事了,我不敢從命,也不敢泄漏你的話給其他人。”太子圉還想說些什麼,懷贏捂住了他的嘴說:“既然你已有打算,就不要再說了,我只想在這幾天裡做你的好妻子,盡到一個妻子的義務。”太子圉聽到這裡,眼淚也忍不住下來了,二人是相擁而泣。
幾天之後,太子圉化妝成羊皮販子,連夜搭了個夜班船,回到了晉國,秦穆公聽說公子圉不辭而別,大罵道:“背義之賊,我不會放過你。”
此事傳到了公子重耳等人耳朵裡。狐偃說:“公子,我有辦法讓咱們脫離虎口了。”重耳趕緊請教。
狐偃說:“如今太子圉背叛秦國,秦王一定是恨透了圉,早年我遊秦國,交了一個朋友,叫公孫枝,只要我給他寫一封信,帶上見面禮,他必會勸秦王接咱們去秦國,秦王也必會同意。秦國是一個大國,楚國是不會駁他的面子的。”
重耳依計而行,一切如狐偃所料,秦王派公孫枝帶重禮給楚王,想把重耳迎接回秦國。
這天,楚王傳令召見重耳,重耳收拾了幾下,興高采烈的準備見楚王,這時胥臣攔下了他:“您此去必死!”
重耳很不高興,瞪着胥臣,沒有說話。胥臣接着說:“您這樣高興的去見楚王,楚王必定會有所察覺的。”重耳恍然大悟,趕緊向胥臣道歉,之後,出發了。
等到了王宮,楚王並沒有說話,而是一直盯着重耳,重耳也擡頭看着楚王,二人對視良久。楚王問重耳:“秦穆公請你去秦國,幫你復國,你願意嗎?”
重耳假裝不情願的說:“我委命於您,不願入秦。”
楚王無奈的說:“楚、晉兩國相隔太遠,公子如果要求回晉國,必須要經過好幾個國家,秦國與晉國接壤,早上出發,晚上就到,而且秦穆公是一個賢德的君主,又十分痛恨現在的晉國國君,這是老天在幫你啊。”
沒想到此時重耳竟然流下眼淚說:“在我苦難的時候,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是您接納了我,我怎麼能背棄您?而轉投他國呢?”其實重耳此時心裡很清楚,楚王是不可能因爲他而得罪秦穆公的。
重耳是越哭越傷心,甚至楚王身邊的僕人都被感動了,但是楚王很清醒,重耳是世之梟雄,是想回國成就一番事業的,怎麼可能就屈居楚國呢,但是秦穆公現在恨透了太子圉,所以想利用重耳以解心頭之恨,回絕秦穆公,會讓秦國痛恨自己的,想到這,楚王嘆了口氣,一面安撫重耳,一面問:“公子志在四方,楚國無法實現公子的願望,但是秦國可以,所以你就去秦國吧,只是孤想問你,你那天在宴席上所說的退避三舍,算數嗎?”
重耳擦了擦眼淚,說:“既然大王這麼堅決的讓我去秦國,我也就不推辭了,大王對我的恩情,我沒齒難忘,我也一定會遵守諾言。”楚王問:“如果違反怎麼辦?”重耳堅定的說:“我發誓,如果違反諾言,我就粉身碎骨,不得好死。”楚王聽完之後大笑:“重耳兄,孤只是問問,你不必那麼認真。秦國使者在城外等着你呢,你趕緊收拾收拾,跟他去吧。重耳兄,一路上要多加小心。”
重耳拜謝,楚王又贈送了很多金帛馬車,以壯大重耳的威勢。
重耳走遠後,子玉來找楚王,問:“爲什麼不殺死重耳?重耳的才能和他臣子的才能,大王應該比我還清楚啊?放他回去,那不是養虎爲患嗎?還送給他那麼多東西?”楚王答道:“你以爲寡人不想殺死他嗎?重耳的才能,寡人是知道的,但是寡人找不到殺他的理由,怎麼好殺他,而且現在秦穆公盼望重耳去秦國,如果我們殺了重耳,那不就會製造矛盾嗎?所以只好放他走,既然決定放他走了,就送他一些東西,但願他當上晉君後能念及這些東西的恩情,遵守諾言,也但願楚國不要與晉國交鋒。”
重耳在路上又走了幾個月,纔到了秦國的邊界,雖然途中又經歷了幾個國家,卻都是秦、楚的附屬國,而且有公孫枝同行,一路安穩,自不必說。
秦穆公聽說重耳來了,喜形於色,親自到京師城外的郊區把重耳迎進授館,給與極高規格的待遇。重耳雖然有點老了,但精神帥氣,彬彬有禮,秦夫人穆姬也十分喜歡重耳,而討厭圉。就勸穆公把懷贏嫁給重耳,結爲姻好。穆公讓夫人告訴懷贏,懷贏有點不高興的說:“我已經嫁給圉了,怎麼能再嫁呢?”
穆姬把臉落下來了,說:“圉那個小子不可能再回來了,重耳賢明而且又有那麼多的人幫助他,他一定會得到晉國,得到晉國後,肯定立你爲正夫人,這樣秦、晉兩國就會爲親家了。”
懷贏沉默了好久,才說:“既然這樣,我怎麼會憐惜自己的身體,不成全兩國的友好呢?”
秦穆公於是讓公孫枝轉告重耳。圉與重耳是叔侄的輩分,懷贏是親侄子的老婆,重耳怕違反倫理,想推辭不接受。
趙衰就說:“我聽說懷贏貌美如花,而且頗有才華,這是秦君及他的夫人最愛的女兒,不納懷贏爲妻,無法得到秦國的喜歡與信任,臣聽說:‘欲人愛己,必先愛人;欲人從己,必先從於人。’得不到秦國的信任,還想借用秦國的力量,一定不可能成功的,公子就不要推辭了。”
重耳說:“同姓爲婚,本來就應該避免,更何況是我的親侄子呢?”
胥臣接着說:“古之同姓,爲同德也,不是所謂的同族。以前黃帝、炎帝都是有熊國君少典的兒子,黃帝生於姬水,炎帝生於姜水,二帝異德,所以黃帝姓姬,炎帝爲姜姓。姬、姜兩家世代結爲婚姻,黃帝的兒子有二十五個人,得到了姓的有十四人,只有姬、己兩個姓,最後因爲同德,都姓了姬。德同姓同,即使家族之間關係很遠,也沒有通過婚姻;德異姓異,即使家族之間關係很近,男女都是如此。堯爲帝嚳之子,黃帝的五代之孫,而舜爲黃帝八代之孫,堯的女兒是舜的祖姑,而堯把她嫁給舜,舜沒有推辭。古人的婚姻之道就是如此,就德來說,圉的德行怎麼可以與公子您相比呢;就關係而言,秦穆公的女兒的關係沒有祖姑的近,更何況是娶他拋棄的女人,不是奪人所愛,有什麼傷大雅的呢?”
重耳又問狐偃:“舅父,你覺得可以嗎?”
狐偃問道:“公子今天想進入晉國,是想做個臣子呢?還是想取而代之呢?”重耳沒有回答。
狐偃說:“圉是晉國的國君。如果你想做臣子,那她就是**;如果你想取而代之,那她就是敵人的妻子。又何必再問?”
重耳面有愧色。
趙衰說:“都要奪他的國家了,何必要考慮娶他的妻子?想成大事卻又拘泥於小節,後悔都來不及啊!”
重耳終於下定了決心。
公孫枝回去向穆公覆命,重耳選擇黃道吉日,在公館中成婚。婚禮那天,京城是張燈結綵,這懷贏本來長得就是貌美如花,她的容顏都能讓花朵感到羞愧,今天懷贏穿上紅色的絲綢長袍,長袍拖在地上,頭戴鳳冠,長髮及腰,如同仙女下凡一般,十分的美豔,京城中的百姓生意也不做了,甚至其他地方的百姓都爲此事特意來到京都,早早的就在路邊等着,把馬路圍個水泄不通,就是爲了一睹懷贏的芳容。重耳在公館門口迎親,懷贏見到重耳羞澀的一笑,重耳頓時心都融化了,甚至都忘了以前受的苦,是陶醉其中。秦穆公又從秦國的宗室中選擇了四個女人爲重耳的妾,也都很漂亮,
就這樣,爲了討得秦穆公的歡心,重耳娶了自己親侄子的老婆。
秦穆公一向很看重耳,現在又是甥舅的關係,兩人的感情是越來越深,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秦世子(秦穆公的嫡長子)也非常敬重重耳,經常來問候。趙衰、狐偃更是與當時的秦國重臣蹇叔、百里奚、公孫枝等結爲好友,大家共同討論復國的事情。不過,第一,公子重耳新婚,第二,晉國並沒有挑釁的舉動,所以秦國不敢輕舉妄動。
古人有云:“運到時來,鐵樹花開。”老天就是要讓重耳得到晉君的位子,自然就出現了機會。
再說太子圉從秦國逃了回來,見了父親晉惠公。晉惠公非常高興,說:“我已經抱病很久了,正發愁沒人可以託付,今天我的兒子回來了,我放心了。”於是本年九月,晉惠公病逝,託孤給了呂省、郤芮兩個人,讓他們輔佐太子圉,並說道:“其他那些公子都不必擔心,唯獨要提防重耳啊!”
呂省、郤芮二人,頓首受命。
到了晚上,晉惠公就去世了,太子圉繼位,就是晉懷公,懷公唯恐重耳在國外生出什麼變故,於是下令:“凡是晉臣跟隨重耳出逃者,本人及其親屬,限三個月內都要回來。如果期限之內回來,官復原職,既往不咎,如果過期不來,就去除官籍,在丹書上寫上已死。父子兄弟坐視不管者,全部殺死,絕不赦免!”
老國舅狐突是狐毛、狐偃的父親,這兩個人都追隨重耳在秦國,郤芮就私下裡勸狐突寫封書信,叫兩個兒子回國。狐突再三不肯,郤芮就和懷公商議說:“二狐都有將相之才,現在追隨重耳,使其如虎添翼,狐突又不肯叫兒子回來,他的意圖實在是難以揣測,主公,還是您跟他親自說說吧!”
於是懷公就派人叫來了狐突,狐突與家人訣別後,來見懷公,說:“老臣病廢在家,不知道召見老臣有什麼事啊?”
懷公很不高興的說:“您的兩個好兒子狐毛和狐偃還在外面,老國舅可曾有家信去召喚他們啊?”
狐突回答說:“沒有。”
懷公是更加的不高興了,說:“寡人有令,過期不來的人,罪及親黨,老國舅難道沒聽說過嗎?”
狐突回答說:“臣的兩個兒子爲重耳效力不是一天兩天的了,忠臣侍奉君主,就是死了也不能改變主人。現在兩個兒子忠於重耳就像滿朝的大臣忠於國君那樣,即便是他們逃回來,臣也一定會痛斥他們,不讓他們進家廟,更何況把他們叫回來?”
懷公終於忍無可忍,拍案而起,喝令兩個大力士用白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說:“你兩個兒子如果回來,就免你一死!”
懷公讓郤芮把竹簡放在狐突的面前,郤芮把着狐突的手,強迫他寫。
狐突大聲說:“不用把着我的手,我自己寫。”
結果在竹簡之上寫了八個大字:子無二父,臣無二君。
懷公看到這樣的情景,氣得直哆嗦,說:“你就不害怕死嗎?”
狐突回答說:“爲子不孝,爲臣不忠,是老臣所害怕的,如果是死,那只是臣子的常事罷了,有什麼可懼怕的呢?”於是伸着脖子等待受刑。
懷公下令將狐突腰斬於市曹。太卜郭偃見到了他的屍體,嘆息道:“剛剛登上君位,德行還沒有趕上一個匹夫,就誅殺老臣,他離失敗不遠了!”從此稱病不出。
狐氏的家臣,急忙逃奔秦國,報告給了狐毛和狐偃。
不知毛、偃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