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接上文,文公繼位,派遣刺客到高粱刺殺了懷公。圉自去年九月繼位,到今年二月被殺,首尾爲君還不足六個月,可悲啊!寺人勃鞮收殮了他的屍體下葬了,然後逃了回來。自不必多說。卻說文公設宴款待公子縶等,重重的犒勞了他的軍隊。丕豹哭拜於地(丕豹的父親是被晉惠公殺死的),並請求把他的父親丕鄭父的墳墓遷回秦國,文公答應了。文公想留下丕豹,丕豹推辭說:“在下現在是秦國的大臣,不敢侍奉兩個國君。”於是跟隨公子縶回到河西覆命去了。
穆公班師回國。
卻說呂省、郤芮是害怕秦國的勢力,雖然當時投降了,心中卻很焦慮,還是不能夠釋然,面對趙衰、胥臣等人,總感覺低人一等,內心充滿愧疚,而且文公繼位好幾天了,並沒有給一個人封爵,也沒有給一個人處罰,舉動很難揣測,疑心越來越重,於是互相商議,想率家中的武士門客造反,焚燒王宮,殺了重耳,另外立其他公子爲君。
他們仔細想了想:朝中沒有可以商量的人,只有寺人勃鞮跟重耳有深仇大恨。現在重耳即位,勃鞮一定很恐懼,而且此人膽力過人,可以邀請他共舉大事。
於是就派人把他叫來,呂、郤二人就把計劃告訴了勃鞮,勃鞮欣然答應,三人歃血爲盟,約定二月底夜半時分舉事。
呂、郤二人各自回到封邑暗地裡召集部衆,不在話下。
卻說勃鞮雖然當面答應,心中卻不以爲然,心裡想道:‘當初奉晉獻公,去攻打重耳所在的蒲城;又逢惠公的差遣,去刺殺重耳。當初去殺重耳,是桀的狗去咬商湯,各爲其主。今日懷公已經死了,重耳繼位,晉國剛剛穩定,又幹這樣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要說重耳有神明保佑,未必能成功;就是殺了重耳,跟隨他的許多豪傑,都不會輕饒我。不如私下裡去找新君自首,把這個計劃告訴新君,反而還會有功,可以升官發財。此計甚妙。’
又想:‘自己是個有罪之人,不方便直接面見晉文公。’於是深夜去見曾經的好朋友——狐偃。
狐偃大驚,問道:“新君恨你入骨,你不去趕緊避禍,反而半夜來這裡幹什麼?”
勃鞮道:“我來這裡,是想見新君,求國舅給引薦一下。”
狐偃不屑的說:“你見主公,只有死路一條。”
勃鞮道:“我有機密相告,這事關國家的命運,必須面見主公,才能說。”
狐偃用力的盯着勃鞮眼睛,勃鞮並不害怕,是面不改色,方寸不亂,看起來勃鞮說的是真話,於是把他帶到了公宮(公這個爵位的宮殿)門前,狐偃叩門先入,見了晉文公,晉文公此時正在看書。狐偃述說了勃鞮求見之語。文公把手中的竹簡摔在地上說:“勃鞮他當初差點殺了我,還有臉來見我?好啊,我正愁找不到他呢!現在他自己來了,看我不親手把他碎石萬段,以解我心頭之恨!!!”
狐偃十分冷靜的說:“主公息怒,正所謂‘芻蕘之言,聖人擇焉’,主公剛剛繼位,正應該放下小仇小怨,廣納忠言,不可拒之;再說了,他如果說的不對,再把他殺了也不遲啊。”
重耳怒氣仍未全消,於是派左右的近侍傳話:“當初你砍下了寡人的袖子,那件衣服現在還在,寡人每次見到都感覺到心中一絲的涼意。之後,你又來到狄國行刺寡人,惠公限你三日之內行動,結果你第二天就動身了,幸虧我命大,沒有遭你毒手。現在寡人回國,你還有什麼面目來見我?你還是趕緊逃命吧,如果遲了,我後悔了,你的命可就不保了!”
勃鞮仰天大笑,說:“主公在外奔波十九年,人間世故怎麼可能摸不透呢?先君獻公,與君是父子;惠公則是你的弟弟,父親仇恨兒子,弟弟仇恨兄長,更何況勃鞮呢?勃鞮那時只是個小臣,只知道獻公、惠公,怎麼知道您呢?當初管仲爲公子糾射箭射中了齊桓公的帶鉤子上,桓公重用了他,於是稱霸天下。如果齊桓公還記着帶鉤子上的怨恨,就失去了霸主之業啊。不見臣,臣沒有損失,但只怕臣離去後,您的禍患就不遠了。”
狐偃上奏道:“勃鞮一定是知道了什麼纔來的,您一定得見啊!”
文公於是召勃鞮入宮,勃鞮並不謝罪,但是卻下拜說:“賀喜!”
文公沉着臉說:“寡人繼位這麼久了,你現在纔來賀喜,不是太晚了點嗎?”
勃鞮回答道:“那時您雖然繼位了,但是我沒有準備好賀禮,不敢來賀。如今我終於有了天下第一的賀禮,所以我來面賀主公。”
文公很好奇他說的話,於是讓兩旁的人退下,只剩下了這三個人,聽勃鞮道來。
勃鞮將呂、郤二人的計劃一五一十的說出來:“現在二賊的黨羽佈滿城中,後又往封邑聚集兵馬,主公不如趁着夜間與狐偃微服出城,到秦國借兵才能平定此難,臣請求留在此地,爲誅滅二賊做個內應。”
狐偃說:“事到如今,臣請求同行,國中之事,勃鞮一定能夠處理。”
文公想了一會兒,然後叮囑勃鞮:“凡事留心,一定給與重賞。”
勃鞮叩首辭出。
文公與狐偃商議了多時,讓狐偃準備好車駕在公宮的後門,只有幾個人跟隨。文公叫來心腹內侍,囑咐如此那般,不可泄漏。之後,依舊如常就寢。到了二更天的時候,假裝說感覺肚子疼,讓小內侍拿着燈上廁所,就從後門而出,與狐偃一同登車,一行人裝扮成商人模樣,火速的離開了。
第二天早晨,宮中傳來主公有病了,各位大臣都來問安,都推辭不見。宮中沒有人知道文公出去了。
天亮之後,百官聚集於朝門之外,不見文公來上朝,來到了公宮來詢問,只見大門緊閉,門上掛着免朝牌。守門的人說:“主公晚上偶然風寒,不能下牀,要休養三個月後纔可以上朝,才能接見列位。”
趙衰難過的說:“主公剛剛繼位,百廢待興,忽然得了這個病,正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衆人信以爲真,各自嘆息離去。
呂、郤二人聽說晉文公患病不出,直到三月初才能上朝,內心暗暗歡喜:‘天叫我殺重耳!’
且說晉文公,狐偃潛行離開了晉國,直接進入了秦國,派人緻密書給秦穆公,約定在王城相會。秦穆公得知文公微行來到,心中知道晉國國中有變。於是對周圍人說要出去打獵,立刻啓程,來到王城與文公相會。文公說明了來意。
穆公笑着說:“天命已定,呂、郤兩個鼠輩能掀起多大的浪?我料定勃鞮等人,必能辦此二賊,君就不要擔心了。”
於是派遣大將公孫枝屯兵河口,打探絳都的消息,見機行事。文公暫且住在了王城。
卻說勃鞮唯恐呂、郤二人懷疑,數日前,便寄宿在郤芮的家裡,假裝與他們商量。到了二月底,勃鞮對郤芮說:“主公說好了三月初早上來上早朝,想來文公的病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宮中一旦火起,呂大夫守住前門,郤大夫守住後門,我率家奴把守朝門,來阻擋救火的人,重耳就算是插上翅膀也跑不了了。”
郤芮深以爲然,就告訴了呂省。
到了晚上,家奴武士都自帶着兵器火種,分頭四散埋伏。約定三更時分,在宮門放起火來,火勢好不兇猛,如同猛虎一般,迅速的燃燒起來。
宮人都在睡夢之中驚醒,以爲只是宮人馬虎所致,大驚小怪,一齊亂了起來,四處逃竄,就好像趕去投胎一樣,到處都是人踩人,人踏人。正在這時,火光之中隱約看見人影浮動,定睛一看,只見一羣全副武裝的武士東衝西撞,在火光的映射下,一個個好似發了瘋的野獸,手中的利劍佔滿了鮮紅的血液,口內大喊:“不要放走重耳,膽敢阻擋者,格殺勿論!”
宮人看見如此兇猛的火勢,已是焦頭爛額;現在又遇上了手持利劍的士兵,地上到處都是殘肢斷臂,鮮血橫流,哀嚎之聲,耳不忍聞。呂省拿着劍直奔寢宮,來尋找文公,並沒有發現蹤影;撞見了郤芮,也拿着劍從後門進來,問呂省:“結果他了嗎?”
呂省對答不上來,只是搖了搖頭。二人又冒火覆身四處尋找,忽然聽到外面喊聲大作,勃鞮慌慌張張趕緊來報告:“狐、欒、趙、魏等各家,聽說起火之後,都帶領一衆人馬前來救火,如果等到天亮,恐怕這些人聚齊了,咱們就沒有辦法脫身了,不如趁亂出城,等到了天明,打聽文公的生死,再作打算。”
呂、郤此時見不到重耳,心中早已亂作一團,全無主意,只得召集他們的黨羽,殺出朝門逃跑了。
且說狐、趙、欒、魏等各位大夫,看見宮中失火,急忙聚集人手,準備好撓鉤水桶,前來救火,原本就沒想到會有廝殺。直到天明,將火撲滅,才知道了呂、郤二人造反,卻不見晉文公,都非常吃驚。有先前吩咐的心腹內侍,火中逃出,告知:“主公數日前,於二更天微服出宮,不知去向。”
趙衰道:“此時問狐國舅便知。”
狐毛說:“我的弟弟狐偃,也在數日前入宮,到現在也沒有回家。我想是君臣相隨,必然是預知了二賊的逆謀。我們只要嚴守京城,修繕宮寢,等主公回來就可以了。”
魏犫怒道:“此等逆賊,竟想傷我家主公,現在一定沒逃遠,給我一隊兵馬,把他們碎石萬段。”
趙衰厲聲說道:“軍隊,是國家大權,主公不在,誰敢擅動?二賊雖逃,不久一定會授首的。”
再說呂、郤等屯兵郊外,打聽到文公並沒有死,諸大夫閉城謹守。二賊唯恐他們來追,想投奔他國,但是不知道要去哪裡。
勃鞮道:“晉國國君的廢立,從來都是秦國國君說了算,況且二位與秦國國君是舊識,現在咱們就說公宮意外發生大火,重耳被燒死,去投奔秦君,迎接公子雍回來,重耳就算不死,也很難再來當國君了。”
呂省說:“秦君一直與我有王城之盟,現在也只有投靠他了。但是不知道秦國是否會接納我啊?”
勃鞮說:“這樣吧,我先去見秦君,打探他的意思,如果慷慨接納的話,就一同前往;不行的話,再作計較。”
勃鞮到達了河口,聽說公孫枝屯兵河西,就渡河求見,道出了實情。公孫枝說:“既然賊臣來投,應該把他引過來再殺掉,以正國法。”
於是修書一封託勃鞮帶給呂、郤,信上大致說:
新軍入國,與寡君原有割地之約。寡君使枝宿兵河西,理明疆界,恐新君復如惠公故事也。今聞新君火厄,二大夫有意於公子雍,此寡君之所願聞,大夫其速來共計。
呂、郤二人得到這封信,欣然前往。到了河西軍中,公孫枝出迎,寒暄過後,設宴款待。呂、郤坦然不疑。誰知公孫枝事先派人報告給了秦穆公,先到王城等候。呂、郤擔心有詐,在這裡待了三天,才願意見秦王。
公孫枝說:“秦穆公在王城,一起去吧;你們的隨從都留在這裡吧,等到大夫回來,一同過河,怎麼樣?”呂、郤同意了。
到了王城,勃鞮先和公孫枝一起先入城,見秦穆公,讓丕豹來迎接呂、郤。穆公讓晉文公藏在圍屏之後。呂、郤到了之後,謁見完畢,說起了迎立公子雍的事情。
穆公說:“公子雍已經在此了。”呂、郤一起說:“願求一見。”
穆公大聲說:“新君可出矣!”
只見圍屏後出來一位衣着華麗的人,不慌不忙,叉手而出。呂、郤定睛一看,竟然是晉文公。嚇得二人是魂飛天外,連連磕頭,口稱:“臣該死!”。穆公邀文公同坐。
文公大罵道:“逆賊!寡人哪裡對不起你們,你們竟然造反。如果沒有勃鞮自首,寡人潛出宮門,寡人恐怕早就化爲灰燼了。”
呂、郤二人此時才知道被勃鞮出賣了。
二人趕緊說:“勃鞮其實是我們歃血的同謀,願意和我們一起死。”
文公哈哈大笑:“勃鞮如果不和你們歃血爲盟,我怎麼會知道你們的陰謀?”
喝叫武士將二人拿下,命勃鞮監斬。不一會兒,兩人的人頭就擺在臺階下面。
可惜呂省、郤芮輔佐惠、懷二公,也算是個豪傑,索性在屯兵廬柳的時候,與重耳拼命,也不失爲一個忠臣。既然已經投降了,又再次背叛,今日被公孫枝所誘,死於王城,身名俱敗,豈不哀哉?
文公即刻派遣勃鞮,將呂、郤的首級送往河西招降其殘部,一面將捷報發回晉國。
衆大夫十分高興說:“不出狐毛的所料啊!”
趙衰等急忙準備好輦車,前往河東迎接晉文公。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