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極了,一輪殘月如鉤掛在蒼穹之上,從前的繁星璀璨早已不復,而今不過孤月一輪,如同那荒野之上的二人一馬,孤獨極了,卻成了這夜色之下最美的景色,細細一瞧,那二人一馬竟是司空御痕與司空浩南。
適才在黎陽的寢宮之中蕭雪尋以死相逼,司空浩南只得打暈司空御痕離開,只不過方纔情況危急,他也未有控制好力道,此番一打暈了自家皇兄司空御痕,他也不知司空御痕何時才能醒來,但願自家皇兄不要怪罪於他纔好,他也是以大局爲重。
司空浩南一手揹着司空御痕,一手還得策馬奔騰,但他此時早已無心去細想周身的乏累了,他現時所擔憂的,是在黎陽寢宮中正以性命要挾黎陽的自家皇嫂蕭雪尋,蕭雪尋若然是出了事。
怕是他這皇兄醒來後不會對他有什麼好臉色,司空浩南思索着,策馬的力道又重了幾分,那快馬一時又加快了步伐。
四更天時,司空浩南才帶着司空御痕回到了皇宮,纔到皇宮,司空浩南便將司空御痕交給了皇帝寢宮的大太監,命他將司空御痕照料好,那大太監看着昏睡過去的司空御痕誠惶誠恐。
司空浩南無奈,只得說司空御痕不過只是太過疲累故而睡了過去罷了,雖說這話連個常人都知是假的,但那大太監深知此時不能多問,故而也就攙扶着司空御痕進了房。
待大太監將司空御痕送進了房之後司空浩南纔算是安下心來,但他皇兄是能好好歇息了,可他還是有一堆後事需要處理,譬如,尋回他皇嫂蕭雪尋,他絲毫不懷疑若是他在他家皇兄司空御痕醒來之後還未帶回蕭雪尋他家皇兄會滅了他。
於是司空浩南當即便回了自個的寢宮,繼而傳喚來兩名探子命他二人前去黎陽那處找尋皇后蕭雪尋,且是在一日之內,他也不知自家皇兄司空御痕何時會醒,但總歸早些帶回蕭雪尋最好,而這兩名探子算是他手底下較爲能幹的了,故而此事交託於那兩名探子之後他也就命人服侍他沐浴更衣了,在地牢裡頭待了那般長的時日真真是令他尤爲疲累。
與此同時,司空浩南所要找尋的蕭雪尋已然落崖身亡,而與蕭雪尋一同落下懸崖的黎陽卻是摔斷了雙腿,崖下很暗,天際的那一輪殘月全然未有顧及這一處人煙稀少的地兒,如同上蒼從未眷顧過黎陽對待蕭雪尋的一份情那般。
想他黎陽自小才能驚人,但偏生愛極了岐黃之術,不思帝王權術,黎陽以爲他一世定是要鮮衣怒馬普渡衆人的,治理國家這事他從來都未曾想過,他雖則愛子民,但他更願用自個的醫術醫治子民,而非在朝堂之上權衡輕重犧牲哪些子民保住哪些子民,他實在不喜困在宮中的日子。
曾有人說他白衣飄飄乃是世間少有的擁有盛世容顏的皇子,但他虛妄一場,皇子這名號他從來都不願用上,他黎陽只願世人稱他作神醫,只是當他遇到蕭雪尋以後,這一切都變得不同起來了。
黎陽深知,要得到蕭雪尋,只有動用他皇子的權利,然而當他真的軟禁了蕭雪尋之後,得來的不過是她的誓死不從罷了,他真的後悔了,若然這事能重來一次,他決然不會逼迫蕭雪尋同他在一塊。
即便得不到她的心又如何,即便也得不到她的人又如何,而今黎陽只願蕭雪尋好好的活在這世上,只要她活着便好,他已然是不敢再乞求更多的東西了,他對蕭雪尋的這份愛,最末便讓他歸於這塵土之中罷,總歸任何事都需得有個結局,無論這結局是好是壞。
淚終於是漫了出來,劃過腮頰,途徑那一向上揚着而今卻毫無生氣平垂着的嘴角,最後落下在一襲白衣之上,瞬即便暈染開來,似黃泉之路旁那瀲灩的曼珠沙華緩緩生成,別離,黎陽曆經太多,可此刻,是他今生最爲痛心的一刻。
黎陽的手輕抱起蕭雪尋的頭,她的發散在他的白衣之上,墨發白衣,對比極爲強烈,好似印證了他二人今生今世都無法成爲一路人般,黎陽的手輕撫過蕭雪尋的臉,指節分明的細瘦五指終落在蕭雪尋脣色若梅的嘴角處,忽然間,她的脣溼了一處,那滴水漬鹹澀極了,原是那白衣之人的清淚。
涼風習習,卻涼不過黎陽的心,他抱着蕭雪尋,卻不知該如何做,蕭雪尋便就這樣離去了,而這,全然是因爲他,是他太過自私,只一心想着佔有,是他罔顧一切都要得到她的結局,他怎會忘了蕭雪尋是個固執極了的女子啊?是他黎陽的錯,這一切,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雪尋,你若能醒來多好,我從此再不會逼迫你了。我會離你千萬丈遠,我再不會強逼你做任何事,只要你能醒來,無論你說什麼我都答應你如何?”黎陽說着,淺淺淡淡的嗓音如深冬時的寒梅一枝獨秀,卻無人知曉他內心孤獨。
天色依舊是暗着的,時間過得不多,但黎陽以爲已然是過了一生一世了,可他依舊是不捨得,他真的不捨得離開蕭雪尋。
自他見着她的頭一回開始,他便已然爲她畫地爲牢,他的心,也業已被她所桎梏,而她卻從未解開過他這束縛,於是牽扯不斷,連那斷這世間情愛的月老都已然看不懂她與他之間的那條紅線到底打了多少個結。
他曾想過,某一天,他與她,靜坐庭前,觀花開,賞花落,笑談浮生流年,百年一眼,相對一笑,奼紫嫣紅早已看遍,然而,他雖則想過,但這一切卻從未成真過。
涼風再度吹過,他抱着她依舊不願放手,興許他早已同她綁在了一塊,抑或是他早在她身上紮了根,只是最先踩點的是他的心罷了。
她的發經風飄散而起,拂過他的腮頰,似是在爲他拭淚一般,殘月終於是照到了這處角落來,而黎陽也終於明瞭,他是她此生最大的羈絆,跨不過,也逃不得,而她,是他黃粱一夢都做不完的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