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寒風刺骨,一名斥候渾身血污騎着快馬奔馳在雞冠山下的官道上,身後的大戰正酣,他是奉了王登之命飛馬向山北桓大司馬請求支援。
山風凜冽,這名斥候狠命的抽打着馬臀,那馬兒像發了狂一般飛速奔馳,然而一人一馬剛轉過彎道,一股熱浪夾雜着濃煙迎面而來,那斥候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前面官道上一片火海,熱風捲着燒着的枝葉到處飛揚,火焰幾丈高,道路完全被火焰封鎖,根本無法通過,火借風勢獵獵的向這邊燒了過來,那斥候無奈掉頭奔馳而回。
只一來一回這一個時辰的光景,南山口外的戰場已經面目全非,到處是燃起的大火,滿地的死屍堆積在一起,扭曲着,糾纏着;有的互相抱在一起保持扭打的姿勢,有的互相將兵器捅進對方的肚子裡雙雙死去,還有的相互撕咬的血肉淋淋,此處已經成了人間地獄。
那斥候喊着王登將軍的名字,哭喊着熟悉的戰友的名字跌跌撞撞的在戰場上亂走亂喊,回答他的只有嗚咽的風聲,和帳篷、糧草、攻城機械、戰車燃燒的嗶剝之聲,空氣中瀰漫着嗆人的屍體烤焦的刺鼻臭味,那斥候似乎什麼也感覺不到,只是在戰場上來回奔跑喊叫。
他跑累了,喊累了,哭累了,呆呆的坐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發呆,忽然他猛然躍起,翻身上馬,疾馳往南,趕緊要將這個消息報告給廣陵城中留守的桓秘將軍,山口大火沒有三天三夜根本停不了,想報告桓大司馬恐怕最少要幾日後才成,爲今之計,只有儘快趕回廣陵城,秦軍還在山南這一帶,要提醒桓秘將軍早做準備,或守或剿,定有定計。
……
午夜時分,噩夢還在繼續,雞冠山東南二十里的一處名爲廟崗的小鎮,小鎮上的居民在睡夢中被巨大的聲響驚醒,他們從溫暖的被窩裡探出身子側耳傾聽,外邊悶雷一般的馬蹄聲和喧鬧聲嚇得他們不知所措,便在此時,家家戶戶的大門都被粗暴的踹開,黑衣黑甲的鮮卑士兵如凶神惡煞般闖進屋內,二話不說見人就砍;大姑娘小媳婦們來不及穿上衣服,便被兩眼冒光秦軍扒光衣衫輪.奸致死,而男子們則不問理由一概亂刀砍死,頃刻之間,一個白日裡平靜安寧的小鎮變成了人間修羅場。
慕容垂策馬矗立在鎮中心的廣場上,靜靜的看着周圍此起彼伏的死亡前的哀號聲和女子們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俊臉扭曲着,帶着一絲獰笑。
“傳令下去,折騰夠了就趕緊休息,明日辰時我們便要離開這座小鎮,天一亮周圍的府衙縣城便會得到消息,我們要想活着,而且要弄出點動靜來,就必須懂得節制,懂得隨機應變。”慕容垂淡淡的道。
親衛答應一聲掉頭就去傳令,慕容垂在身後冷冷的加了一句:“告訴小野望,拓跋諸他們,明日誰辰時未起,軍法伺候。”
親衛止步回頭大聲應諾,轉身傳令而去。
……
建康城,韓宅內。
謝道韞、柳如眉、王玉潤等幾女也忙到半夜還沒睡,她們在收拾出行的東西,大包小包收拾了足足八大馬車,貴重如金銀珠寶,瑣碎如杯盤果碟應有盡有。
只因午後謝安來到韓宅,說自己已經領旨要親自去合淝縣戰場指揮北府軍作戰,秦軍已經兵臨合淝縣城下,韓暮新建的北府軍將是參加與秦人的戰鬥主力軍。
同時謝安告訴她們,這是她們離開建康城的好機會,城中城禁已經多日,許進不許出,幾女想搬到巢湖城中去,苦於無法出城,這次正好趁自己出城,將他們統統帶出去。
衆女自然拍手叫好,那可是韓暮一手築建的城池,在她們心裡早就認定了這是韓家的私產,韓暮的根基將就在那裡,韓暮又特意送信叫袁崗接她們前去,就是因爲哪裡即將成爲她們的家;看着衆女高興的樣子,謝安皺着眉頭不置一詞。
謝道韞見家叔的樣子,便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於是輕聲問道:“三叔可有什麼爲難之處呢?我看事情不是那麼簡單吧,是不是帶這麼一大幫子人出城會惹人非議?”
謝安搖頭道:“我帶的又不是自己的家眷,怕他誰來?帶你們去絕無問題,可是問題就在於那裡正在打仗啊。”
柳如眉嬌笑道:“不是合淝縣麼?我們要去的可是巢湖城啊”
謝安嘆道:“你們不熟悉地圖,那合淝縣和巢湖城相距僅僅一百多裡,騎兵一日便可突進,步兵也只需兩三日便打到巢湖城,萬一戰敗城破,恐有性命之憂。”
謝道韞想了想道:“既無戰勝把握,三叔爲何還要前去指揮作戰呢?萬一兵敗,三叔尊貴之身豈不是也有性命之虞?”
謝安苦笑道:“北府軍是韓暮和我等的命運所繫,北府軍敗了,我即便身在建康城也難逃一死,所以我必須去。”
“那麼若北府軍一敗,韓暮豈不是也無活路了麼?連謝大人你都保不住自己,何況韓暮呢?”王玉潤敏銳的捕捉到謝安話語中的含義,靜靜的問道。
謝安低頭不語,衆女自然明白這是默認了,王玉潤忽然笑道:“既然這樣,我們更要去了,韓暮若有不測,我們還能活麼?還不如去看看我們是怎麼死的,省的糊里糊塗的做了個糊塗鬼。”
謝道韞微笑道:“正是,玉兒說得對,更何況我三叔的本事你們不是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肯以身犯險過,他必有必勝的把握。”
謝安哈哈大笑道:“你們不是對我有信心,是對韓暮練出來的兵,築出來的城有信心吧,其實我敢於前去督戰,也是因爲我知道韓暮是絕對不會組建一支烏合之衆的,他那麼挑剔之人豈是隨便將就之人,說到底也還是抱着對他的一份信心;好吧事不宜遲,你們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動身出城。”
衆女早已將家中諸事安排妥當,京城四家《回春堂》均有店長,王玉潤又指派韓七留守總攬,事情平日裡都理得順當了,料來無事;飛虎隊留下五人會同部分奴僕仍居此地,一方面看家護院,兩一方面也可幫着維持小藥房的正常生產。
大晉鹹安二年正月二十一日晨,韓家衆人跟隨謝安的車隊出城往東,便如出了籠的鳥兒,奔巢湖城而去。
……
巢湖城內厲兵秣馬,氣氛緊張,三日前朝廷聖旨便送達此處,明示謝安大人已經請旨率北府新軍出戰兵臨合淝縣城的秦國大軍;幾位統帥和各軍將領連夜開會協商,大帥韓暮和副帥謝玄不在,袁崗自然而然擔當起一把手的重任,接到旨意的當日晚間,巢湖城中心大帥府中的大會議廳裡坐的滿滿當當。
‘地、水、火、風’四軍中的頭頭腦腦,軍團營隊四級將領全部出席會議,另外還有參軍長史樑錦春,蕪湖縣令李遠、還有先期到達的曹東臨碣石先生;韓暮不在,大家的心裡都有些缺了主心骨的感覺,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此時一切要靠自己了。
袁崗開宗明義先開了口:“諸位將軍,諸位大人,今天將大家叫到這裡,想必大家也都明白是怎麼回事,朝廷聖旨已經下達,北府軍正式納入大晉軍事編制,正式享受朝廷正規軍待遇,稍後謝安大人將帶着大批的戰馬、武器、盔甲、糧草、輜重到達;這是給我們北府軍正了名,我們名義上已經是大晉軍中一員,和其他方鎮之兵不同的是,我們不歸大司馬節制,而是歸韓大帥節制,這是好事啊,利用朝廷的軍餉武裝到牙齒,不用掏自己腰包,韓大帥要是知道此事恐怕睡着了都要笑醒了。”
衆人鬨堂大笑,均點頭稱是,依着韓暮的性格脾氣,這次佔了這麼大的便宜,恐怕他真的要笑的合不攏嘴了。
“然則,朝廷爲何如此大度?爲何忽然對我們這麼重視?大司馬也未在此事上表示異議,這是爲什麼?大家想過沒有。”袁崗面色轉爲嚴肅,大聲問道。
一名隊正高聲道:“要打仗了唄,叫我們吃飽喝足,武裝整齊的去戰場殺敵,搞不好就要丟了性命,哪有不好好款待一番的道理。”
袁崗笑道:“這位兄弟說的實在,確實是因爲要打仗,而且是我北府軍建立以來的最大一次仗;這一個月來,你們的巡防小隊曾多次遭遇秦軍小股部隊,和他們死殺過不少次,殺了他們上百人,還繳獲了幾十匹戰馬和很多武器盔甲,很不錯!但是這些都是小打小鬧,這一次是動真格的了,秦兵兩萬鐵騎,帶隊的叫鄧羌,跟隨王猛滅了燕國的除了楊安就是他了,是個猛將;他如今就在離我們百里外的合淝縣城北二十里處,正在日夜打造工程器械,準備進攻合淝縣城,這一次可不是鬧着玩的,兩萬吶,你們怕不怕?”
“怕個鳥!”火一營仁勇校尉高衡高聲道,“秦兵又不是獅子老虎,又不是長着兩顆腦袋,我一劍砍掉它,他還能再長出一個?”
衆人哈哈大笑,袁崗跟着笑起來,道:“高校尉自然不怕,回去問問呢手下的兵怕不怕,剛剛纔參軍一個月的新兵蛋.子,要打仗了,心裡恐怕有些虛了,這幾日我聽到些風言風語,都是說這些的。”
高衡怒道:“我火一營要是有這樣的慫包蛋,老子第一個砍了他。”
樑錦春道:“哎!高校尉,這可不是一刀砍了的事情,你說這話要是韓帥在這裡,一定會罵的你狗血噴頭,大帥走之前經常說什麼來着?他說不要一味的蠻幹,要動腦子,想辦法,找出癥結所在,硬幹蠻幹攆他滾蛋,這是韓帥的原話吧?韓帥說出了問題要多找他們交交心,不要喊打喊殺的,以德服人嘛。”
一說道以德服人,衆人立馬想到韓暮跑去蕪湖縣沈子方沈百萬家搞糧食的事情,都會意的笑起來。
高衡撓着頭道:“樑長史,這玩意我還真不懂,你要說上戰場打仗拼命我眉頭不皺一下,要是和他們談心,幾句話下來我火氣上來,還不大耳光抽他們啊。”
樑錦春道:“戰前動員要恩威並施,條例講明白了,就要給他們打氣,古人云:夫戰,勇氣也;勁不鼓足,上戰場哪能有士氣?我建議你回去和他們花上兩天共同將大帥制定的北府軍十七條軍規和二十條嘉獎軍規好好研讀,早中晚飯前齊聲誦讀一遍,牢記於心;另外告訴大家,這次出兵是我們北府軍揚名立萬的好機會,我們都自誇北府軍厲害,可是別人誰來承認,帶到我們一舉擊潰秦軍精銳之時,不用我們自誇,天下人提到北府軍自然高挑大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