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中,大司馬署中。
桓溫一身紫袍端坐案後,仔細的翻閱着秘書監送來的所有奏摺,那都是自鹹安元年司馬昱即位開始所批奏的奏摺,大司馬察看皇上的奏摺說起來簡直荒唐可笑,但是在如今的健康城,這一點也不可笑,中書侍郎郗超大權獨攬,在他的授意下什麼事都能辦到,況且京城中大部分軍隊都已掌握在手,這些事簡直是勾勾小指頭那麼簡單。
“這個臨海郡郡守真是大膽之極,居然上摺子爲庾希老兒翻案,實在可惡;此人是何人舉薦?”桓溫怒道。
“回稟大司馬,此人是永和四年謝安上書推舉,曾在尚書省行走,半年後外放授臨海郡守之職;人倒是有才,就是迂腐了點。”郗超捋着黒髯答道。
“什麼迂腐?這就是叛逆,庾希是朝廷定了罪的逆臣,給他翻案豈不是在掌你我的臉麼?皇上居然沒有治罪與他,真是可笑之極。”桓溫伸手一揮道:“記上。”
郗超提起筆來在面前的一冊素箋上寫下臨海郡守孫如林之名,那名冊上一溜已經有數十個名字,每個名字都用硃筆寫成,顯得鮮豔奪目,其中有一個名字後面打了大大的黑叉,那人便是禮部侍郎鍾漢成。
桓溫放下奏摺,揉揉眉頭道:“就這些吧,還有些小打小鬧的翻不出大浪來,你可派人前去勸說一番,若是識時務則可免死,若不識時務便一一辦掉,絕對不容許有人在這時候唱反調。”
郗超皺了皺眉頭道:“遵大司馬之命。”
桓溫命人上茶來,和郗超二人對坐相飲,嘆息道:“景興啊,我悔不該未將你招致軍中出謀劃策,以至於讓秦人鑽了空子,聲望大減;現在這個形勢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景興你以爲呢?”
郗超不動聲色,任憑桓溫一雙牛眼灼灼盯在臉上,微笑道:“成大事不拘小節,這是桓公常掛在嘴邊的話,桓公還說過:不能流芳千古,何妨遺臭萬年;桓公難道不記得了麼?”
桓溫呵呵笑道:“正是、正是,是否是年紀越大越瞻前顧後之故呢,昨夜我思慮半宿,想我桓溫已六十春秋,本該對有些東西看淡纔是,但是偏偏歲數越大越是對身外之物更加的看重;我那最小的妾室方纔十五,每日看着她嬌嫩的身軀,我只能慨嘆歲月如水,年華似刀;越是如此我便越願意折騰她;我曾經問她:你青春年少,美貌絕倫,在我面前你卻是屈意承歡,從未有過嫌棄老夫年老體衰之時,這是爲何呢?你猜她怎麼說?”
郗超難得聽到桓溫談及家中閨房私語,饒有興趣的問道:“她如何回答?”
桓溫道:“她言道:青春貌美只是假象,這些東西隨時都可爲人所剝奪,若身爲皇室貴胄,青春貌美年少多金纔是資本,像她這等人,若無大人恩寵,則容顏只是壞水;若不得大人歡心,這副身體便是再美貌,再年輕,還不是一刀砍下與草木同朽而已;所以若任她選擇的話,她寧願醜陋不堪,但身居高位,生殺予奪掌於己手,自己能知道自己何時死。你聽聽,這話說的多麼的直白,即便是一名十五歲的姬妾也想平步青雲掌握生殺予奪之權呢。”桓溫哈哈大笑起來。
郗超笑道:“人人都想掌握自己的命運,誰也不想將自家生死交予他人之手,這很正常,只是有人不說而已;你那小妾倒也有意思,居然敢和你說這些。”
桓溫嘆道:“是啊,她膽識是有,只是用錯了地方,這番話很顯然是對老夫不滿,話中之意便是說她完全是爲了保命而對我屈意承歡,而非真心伺候於我,所以我揮劍將他斬了。”桓溫語氣淡漠,彷彿是宰殺了一隻小貓小狗。
郗超默然不語,只是臉上的笑容有些凝固僵硬。
“景興啊,你不必擔心,我桓溫絕對不會虧待與你,你和我在一起二十多年,你還不瞭解我的爲人麼?待大事一成,我賜你免死金牌一枚,今後除非你犯上作亂,其他任何事我都不會動你一根汗毛。”桓溫輕聲道。
郗超起身拜謝,伸筆在紙上寫上:某年某月某日,桓公答應賞賜免死金牌一枚。遞給桓溫道:“請大司馬署名。”
桓溫臉上閃過一絲慍怒之色,但爽快的提筆將名字書上,呵呵笑道:“郗中書倒是精細人,是生怕我忘了麼?”
郗超不動聲色道:“郗超這是按照規矩再行事,桓公登位在即,一旦登位便是九五之尊,到時候一言一行都是要記錄下來的,郗超此舉不過是按照禮數在做罷了。”
桓溫臉上露出訝異之色,歪着頭看着郗超道:“曾幾何時,景興你也學會這一套了,不過你的話總是那麼中聽。”
郗超微笑道:“桓公謬讚,九錫之後皇上便要禪位與大司馬,大司馬這段時間不要去姑孰了,這裡還有很多事要辦呢。”
桓溫起身踱步到廳口,看着陰沉沉鉛雲密佈的天空輕輕的道:“你去吧,會同王珣將名單上的人都處理了,要斬草除根;下邊的那幾個人傳聖旨叫他們速速來京述職,然後一舉拿下;至於謝安、王獻之、王坦之、幾個,先給我軟禁起來,現在不能殺,一殺便天下大亂,謝安老兒還是個什麼天下第一名士,殺了他恐那些酸貨們到處亂說話,讓他出不了府門一步便是了。”
郗超問道:“張玄可是帶兵之將,萬一一個不好他作起亂來可是大麻煩。”
桓溫道:“殺了,憑他張玄有多少威望?他的直系五大營校尉已經替換,誰來爲他出頭?中軍三大將領會幫他出頭?笑話!殺了張玄,那三人都要跑來跪着求我饒命,不信你便看着。”
郗超呵呵笑道:“我當然信,我的意思是說,那張玄的妹妹可是北府軍鎮軍大將軍韓暮的妾室,這事怕不會那麼容易平息下去。”
桓溫哈哈哈仰天大笑:“那個混小子?上次我便後悔婦人之仁沒有在軍中將他留下,這一次必趁此機會除了他,他此番大勝幫了誰的忙?幫了我桓溫的忙而已,這一次秦人定不敢大舉南下,老夫正好無後顧之憂,此處大事一了,秦人不來我還要找他們算賬呢。”
郗超點點頭道:“大司馬終於想通了,大司馬下了決心就好,開弓沒有回頭箭,此事一旦發動則無迴旋餘地,我這便去了。”
桓溫點點頭,郗超快步走出大司馬署,天上的小雨已經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桓溫目視郗超登上馬車消失濛濛雨幕中自言自語道:“老夫自然想通了,這司馬家的江山難道不是從曹魏手中竊取而來的麼?老夫將之拿走也是天經地義,他司馬家強盛之時可以奪他人江山,老夫便不能麼?”
大晉鹹安二年三月十二日,建康城中忽然兵馬滿街,都尉府士兵沿街警戒命令所有街鋪不準開張,同時把守四門的外軍領軍、護軍二軍各派出五千人將中軍的左右兩軍和驍騎軍三處軍營牢牢把守,並出示聖旨令三軍在營內不得外出。
上午辰時,參加早朝的官員剛進廣陽門,數十名官員便被刀劍加身,隨即謝安、王坦之被遞解進各自府中,數百名士兵牢牢看守住府門軟禁起來。
隨即都尉府三千騎兵會同禁衛軍兩千人分成數十隊各自攜帶聖旨到所擒拿官員家中宣旨抄家,所有的官員一律定上通敵之罪,言道東線秦兵所爲是這些人通風報信,透露兵力部署所致。
腥風血雨滿京城。
門下省黃門侍郎丘正,通敵之罪,誅全家一百零四口,家產抄沒。
尚書侍郎王潤之,通敵之罪,誅全家七十五口,家產抄沒。
御史中丞秦雲古,通敵之罪,誅全家一百四十口,家產抄沒。
禮部學士王永清,通敵之罪,誅全家六十九口,家產抄沒。
吏部主事海隆,通敵之罪,誅全家四十五口,家產抄沒。
大理寺少卿錢文靜,通敵之罪,誅全家六十七口,家產抄沒。
禁衛軍總統領張玄,通敵之罪,誅全家三十二口,家產抄沒。
…………
當日共誅殺朝廷三品以上大員一十八人,三品以下二十四人,牽連人數達三千六百多人,內衛軍統領張慶所率之內衛們和王珣所率的都尉軍殺的手都軟了,整個建康城中一片血色。
隨後下旨稱吏部尚書謝安任用官員不查遂免去官職留京察看,侍中王坦之亦有縱容屬官之行,念及兩位以前薄有功勞,又政務勞苦特聖意從輕發落。
再有數名外地郡守已派人快馬傳來京城述職,到了京城這一天,也就是他們腦袋落地的那一天。
一時間京中愁雲密佈,人人自危;從當日起,健康城中開始了宵禁,直到四月初才取消宵禁,在這一段時間裡,京城中各要害部門已經全部替換,城內禁衛軍統帥換成了桓衝,中軍三大軍統領全部換人,原來的統領放閒職監視,外軍兩軍原本就在桓溫手中,同時也駐紮在京城內,京中聚集的將近四萬人馬全部被桓溫掌握。
外軍遊擊軍統領司馬榮見機頗快,在得到城內大清洗的消息之後,他便率軍連夜往西不知所蹤,桓溫派大軍追趕,但追至大江邊便是去蹤跡,不幾日大晉各地便知道了司馬榮起兵叛變的消息,司馬榮原是皇上司馬昱的侄兒,此次叛變被形容爲想爭奪皇位,遂爲桓溫大司馬所敗,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