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遠縣城,四鄉八里來買賣貨物的百姓們正一窩蜂的從四門出城,城門處略顯擁擠;天已近午,該買的都買了,該賣的也都賣了,大家互相談論着今年的光景,交流着貨物的貴賤,或者打聽着張家媳婦李家婆的某些不爲人知的風流韻事;一些光棍漢們趁着機會在花骨朵似的鄉村少女和風韻宛然的少婦們的身上挨挨擦擦,揩着無謂的油水,引來鄙夷的目光和嬌嗔的笑罵。
守城門的官兵三三兩兩抱着大槍靠在城門洞外的陽光裡,懶洋洋的閒聊,偷偷的評價着來往女子的身段和臉蛋兒。
西城門外;大地隱隱的有些震動,城牆上的灰泥簌簌而下,落在一名士兵的身上;那士兵呸了一聲,咒罵了兩句,拍拍身上的灰塵,挪了個位置重新靠着打盹。
旁邊一名士兵打趣道:“成老三,今天走了運了,黃金落滿身哦,等下下了值,西門好運坊玩兩把去?”
那士兵咒罵道:“我草他媽的祖宗,這幾天倒黴到家了,喝涼水都塞牙。”
旁邊的幾個士兵掩口而笑,看着他發怒的狼狽樣子指指點點。
一陣悶雷般的聲音遠遠傳來,大地抖動的更厲害了;城門口的官兵和百姓們都感覺到了,四下裡張望着。
“打雷麼?這可是正月裡啊,怎麼會有雷聲?”
“不向是雷聲,你聽聲音越來越大,而且不帶停的,地也抖得厲害,莫非是地動?”
“很有可能,你看城門上的灰塵都落下來了哩。”
衆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着,漸漸有人辨別出聲音的來源,於是衆人伸着脖子朝西邊看,眼尖的百姓忽然大喊道:“好像是騎兵,好多好多的騎兵。”
衆人一驚,凝目看去,只見離城不遠處黑壓壓的一片黑點,帶着滾滾的煙塵正朝這邊移動,移動的速度非常快,不一會便到了裡許之外,現在終於看的清了,確實是一支身着黑盔黑甲的騎兵,與此同時衆人也看清了騎兵手上高舉的明晃晃一片的彎刀和長劍。
把守城門的小隊長忽然一聲大叫:“不是我們的兵,快關城門,快關城門。”
這一嗓子將正呆立看着西方的衆人全部驚醒過來,人羣像炸了鍋似地往城中逃去,守城的士兵使出吃奶的勁才擠進門內,十幾名士兵推動城門緩緩合上;但是百姓哭喊着蜂擁而入,卡在城門處擠壓的城門根本關不上。
黑盔黑甲的騎兵瞬息間已經到了城門外兩百步,已經能清楚的聽到他們的胡哨聲;小隊長大喝道:“砍了往裡擠的人,快關城門。”說罷抽出腰間長劍朝擠在最前面的百姓頭上砍去,那百姓噗通倒下,屍身被後面的人踩在腳下,卻絲毫沒有阻止住瘋狂的人羣。
衆士兵揮劍連砍幾人,狂怒的百姓不管不顧,瘋狂往裡擠,剛剛虛掩上的城門頓時洞開,幾名士兵躲閃不及,被百姓踩在腳下,踐踏的奄奄一息。
其餘士兵見勢不妙,紛紛逃開,那小隊長見城門無法關上,拔身就走,想趕去縣衙彙報,剛走幾步,身後咻咻的箭雨潑頭澆下,幾十名百姓和這名小隊長瞬間變成了刺蝟。
數千名騎兵如狂風一般捲過還沒來得及拉起的吊橋,捲入城門洞中,像一股黑色的河流灌入城中。
慕容垂大喝道:“分兵五隊,每隊五百沿街血洗寧遠,剩下的跟着我突襲縣衙,其餘的由小野望帶領把住城門,等候步兵到來。”
衆士兵呼喝着旋轉這彎刀,縱馬往城裡殺去,五支隊伍便如五條吐着毒汁的毒蛇沿着主要的街巷一路掩殺過去;所到之處變成了一片血紅,若是從空中鳥瞰的話,會發現寧遠城中一半街道上的人們還在悠然自得的逛街購物,另一半街道卻已經成了血的海洋。
鮮卑軍一個個象餓狼一般,將死亡帶到街道的每一個角落,他們紅着眼睛,口中噴着白霧,手中的彎刀閃着寒光掠過一個又一個晉人的脖子,肩頸;大街上哭喊聲整天而起,人們驚慌失措的沿街狂奔,遇到擋道的婦孺老人不管不顧的踹倒一旁,身後索命的馬蹄聲、呼喝聲、彎刀呼呼的風聲,讓他們喪失了所有的想法,他們唯一的念頭便是:逃!逃!
寧遠縣令胡鎮邦正和幾個門客坐在縣衙大廳裡賞玩着新得的一件贛瓷花瓶,衆人交口稱讚這瓶兒凹凸有致,白淨圓滑,宛似女子嬌嫩的身體,逗得胡鎮邦哈哈大笑;忽然間外邊隱隱傳來哭喊聲,而且越來越大。
胡鎮邦臉色不悅怒道:“這些刁民,總是不肯讓本官消停,來人吶,去看看怎麼回事?”
一名衙役應諾轉身剛出大廳,就見一人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口中用驚駭的變了調的聲音喊道:“大人,不好了,大事不好。”
胡鎮邦怒道:“宋管家,你怎麼如此不長進,叫你遇事穩着點,我看你是沒救了。”
宋管家喘息着,臉色煞白道:“沒救了!沒……救了!”
胡鎮邦怒道:“你知道就好。”
“大人……縣城沒救了,好多秦兵殺進城來了,見人就殺逢人就砍,已經殺到西大營了。”
“什麼?胡說!我寧遠地處大晉腹地,哪來的秦兵?你糊塗了吧。”
“是……是……真的,小的在西大營親眼所見,拼死駕着馬車逃了回來,大人快逃吧,我這也收拾東西走了,大人,恕小的先走一步了。”宋管家急切間連禮數也不顧了,轉身邊往外跑。
他穿過院子來到院門處,剛剛拉開大門,一柄長劍‘噗嗤’一聲將他捅了個透心涼,長劍抽出,屍身應聲而倒。
胡縣令和衆門客駭然大叫起來,院門哐噹一聲被踹開,數十名黑盔黑甲的士兵蜂擁而入,爲首一人手中提着滴着血的長劍,闊步上前。
“哪位是縣令大人?”那人道。
胡鎮邦強自鎮定,整整衣冠上前道:“本官就是,你等是何人,爲何擅闖縣衙禁地。”
爲首那人哈哈笑道:“如此倒是我們失禮了,來呀快給縣令大人賠禮。”
周圍士兵哈哈狂笑起來,幾名士兵上前飛腳將胡鎮邦踹翻在地,彎刀架在他雪白的脖頸上;胡鎮邦肝膽劇裂,顫聲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爲首那人將長劍在他的官服上擦了擦道:“本人慕容垂,你滿意了?”
胡鎮邦駭然道:“你是慕容垂?你不是在壽春攻城麼?”
慕容垂呵呵冷笑道:“這要拜你們桓大司馬所賜了,他此刻可能正在屠殺我壽春城下七千將士,他殺我的人,我便掏他的心窩子;這城裡怕最少有三四萬人吧,我鮮卑勇士一個頂你們晉人十個,我要殺足十萬,爲我鮮卑勇士報仇。”
胡鎮邦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喝罵道:“你這個魔鬼,這些都是普通百姓,有本事和桓大司馬正面爲敵。”
慕容垂張開口大笑,露出白森森一口整齊的牙齒,俊臉扭曲着道:“正是你們這些百姓養着那幫殺我弟兄的晉兵,統統該殺,死有餘辜。”
轉頭對身邊的士兵道:“統統殺光,一個不留。”說罷揮劍將胡鎮邦頭顱砍下,衆士兵立刻飛奔入宅,頓時內宅各處哭喊聲一片,夾雜着鮮卑士兵的狂笑聲。
慕容垂邁步走進花廳,在案几邊坐下,伸手給自己斟上一杯香茗,品了一口,眯着眼睛盯着桌上的那隻贛瓷白玉花瓶,玩味良久;忽然伸手將花瓶揮落地上,花瓶頓時碎成一片瓦礫。
……
壽春城內。
羅恆因軍情不查,謊報請援,招致來援大軍爲敵軍伏擊,損失三千之衆;桓大司馬親自下令革去官職,梟首示衆,首級掛在城門旗杆上示衆三天;可憐羅恆本是一員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干將,本來在南方做個守城官舒服的很,巴巴的託門路走後門跑到北國來建功立業,最終淪爲桓溫失策的替罪羊。
午後時分,桓溫親率大軍向懵然無知的七千攻城正歡的鮮卑秦軍發動攻擊;組織攻城的扶羅剛還正爲壓制了萬餘守城晉軍而沾沾自喜,正打算下午將新近打造的三百具牀弩也推上高臺耀武揚威一番,未曾想到滅頂之禍已經到來。
桓溫四萬大軍傾巢而出,漫山遍野的晉軍將七千秦軍分割穿插包了餃子,桓溫下令不管降與不降,統統斬殺;秦兵見生路已斷,奮起悍勇,竟然在以少打多的情況下又斬殺三千晉軍,而這七千秦兵也全軍覆沒,全部被斬殺殆盡。
桓溫這纔出了一口惡氣,看着漫山遍野的屍體桓溫仰天大笑。
站在一邊的桓衝上前道:“恭喜大司馬剿滅秦兵七千,下一個要完蛋的就是縮在山裡的慕容垂和他那一萬縮頭兵了。”
桓溫哈哈大笑道:“恐怕他們已經被燒成灰了,要不就是渡河往西逃竄,傳令下去,稍事休整,明日辰時,分兵兩路,一路由桓衝副帥率領一萬精卒一路往西追擊可能逃竄的慕容殘部,若無蹤跡便迅速趕回壽春守城,我自親率兩萬大軍回擊雞冠山,和王登部合擊可能還困在山中的慕容垂,桓熙帶一萬人駐守壽春,伺機出擊。這一次我要把慕容垂扒光衣服黏上雞毛在健康城遊街示衆。”
桓衝桓熙等諸將大聲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