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道韞驚訝之情溢於言表,需知謝安在談論的可是他的義子、自己的夫君啊,作爲豪門大閥出身的女子,自然也知道朝廷中種種矛盾鬥爭的冷酷無情,有的時候,甚至還不以爲意,有些理所當然。
但是當這些事被聯繫道自己的家人身上之時,謝道韞的心中有說不出煩悶和恐懼。、
“會有那麼一天麼?自己的夫君會和謝家反目成仇,甚至舉刀相向麼?”謝道韞問自己,“不會,決計不會。”她給自己肯定的回答。
然而這種回答是如此的綿軟無力,顯得言不由衷;她不能保證這樣的事不會發生,甚至!它就會發生。
謝道韞定定神,穩定一下情緒道:“三叔,您多慮了,韓暮不是那樣的人,我相信他不會做出那種事來,他的爲人您應該很清楚。”
謝安嘆口氣道:“這不是他的問題,我謝家可以和他妥協,可是王公呢?庾家呢?此時看不出什麼,因爲皇上給他們留着面子,變革中也未觸碰他們的利益;因爲皇上太聰明瞭,他知道何時該進,何時該退;該進的時候他自然會一往無前的前進,擋在路上的一切都會被摧毀,除非主動避讓,他纔不會碰你。”
謝道韞微微點頭道:“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謝家退幾步不就行了麼?三叔睿智洞察,何不順勢而爲,沒必要跟韓暮對着來啊,怎麼說他也是您的義子,我的夫君呢。”
謝安微笑道:“這便是我要和你說的,你如今貴爲皇后,一定要小心謹慎,需知後宮的傾軋也是無所不用其極,別的不說,就說未來皇位的繼承,容妃的大皇子韓玄乃長子,咱家的韓霖乃次子,自古立太子均是立長,但是你有是皇后,光是這一條便是一大矛盾,難免爲人所利用;三叔不是教你去害人,而是要你立身要正,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是防備之心要時時記得。”
謝道韞哪裡能想到這些,就算她心機玲瓏,也從未在這方面考慮太多,謝安的話讓謝道韞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極其低落。
“若滅了秦國,三叔自然會主動請辭,回我的東山養老;但是你也要想想,你五叔謝石,還有幾位哥哥弟弟謝朗、謝琰、謝玄他們總不能全部辭官吧?他們是我謝氏一族的子孫,擔負着光大謝氏門楣的重任,所以還是要在朝爲官,這便需要道蘊你保住皇后的位置,最好能想辦法將韓霖扶上太子寶座,這樣內外一心方能保住我謝氏榮光,這便是三叔拜託你之事,不爲別的,就爲生你養你的謝家。”謝安失去了一向的恬淡瀟灑,顯得有些激動。
謝道韞本待出言告訴他這種事情自己實在是難以爲之,但是當他看到謝安懇切的眼神和鬢邊的斑斑白髮時,心便軟了;曾幾何時,自己眼中瀟灑不羈風儀有加的三叔也現出垂垂老態,在想一想,自從父親和二叔亡故之後,三叔爲了頂住謝家的門楣可謂嘔心瀝血,自己和兄弟姐妹幾個一隻在他的庇佑下無憂無慮的成長,臨到老時,他還在爲謝家的未來綢繆,可謂是盡心盡力了。
想到這裡,謝道韞點點頭道:“三叔放心,謝家人只要沒做傷天害理之事,道蘊會用這條性命保證他們的安全,即便會有那麼一天,我也會和他們一起去死;但是謝家的富貴要靠他們自己的本事,靠着裙帶之助根本於光大門楣之事無益,我也不會在這件事上當說客;另外三叔抽空也要跟幾位哥哥們說說,千萬不可有怨憤之心,無論榮辱泰然處之,我謝家名滿天下也要進退有據,不能失了家風。”
謝安道:“這個三叔省得。”
謝道韞續道:“至於我兒韓霖,能否當上太子現在爲時過早,皇上才二十四歲,若無意外最少當三十年皇帝,太子之事一來我不會去鑽營此事,韓暮比誰心裡都有數,鑽營太甚反招其厭;而且就我的本心來說,我更願霖兒未來是三叔一般的名士,而非什麼天下之主;總之一切順其自然,三叔也要告訴五叔,小玄,謝琰他們,切莫在此事上動腦筋,古來因奪嫡而惹上殺身之禍的還少嗎?”
謝安道:“道蘊明理識體,真不愧是我大晉皇后,母儀天下之風昭然,有你在宮中,我便放心了。”
叔侄兩人又絮絮叨叨的聊了些家常,又將外邊的親人們叫進來歡聚一堂,一直盤恆到午後,方纔戀戀不捨的起駕回宮,那小皇子韓霖,揣了滿兜的謝家美點,被幾名宮女奶孃簇擁着爬上謝道韞的鳳輦,小嘴巴吧嗒吧嗒吃個不停。
次日辰時,早朝鐘聲敲響,武將文臣紛紛上朝,他們中有相當一部分是幾千裡外的邊陲趕來的戍邊武將,其他的都是四品以上的文臣武官,這才早朝人數達四百之衆,整個大殿站得滿滿登登,氣氛肅穆威嚴。
人們紛紛猜測爲何皇上今日要大張旗鼓的將四品以上官員全部召集早朝,是不是有什麼大事發生,抑或是皇上有什麼要事宣佈?除了內閣輔政大臣和各部官長之外,其他人都如墜雲裡霧裡,期盼着能早點知道。
辰時一刻,韓暮走上大殿,身着金黃色龍袍,帶着一股攝人的氣勢登上寶座,二十四歲的韓暮已經不復當年少年青衫的儒雅飄逸之氣,上脣處已經蓄起一抹黒髯,渾身上下顯得幹練精明、成熟睿智。
誠然,這具年輕的軀體下的靈魂的實際年紀已經過了而立之年了,加之久居高位自然而然產生的一股威壓,教人不敢逼視。
“叩見吾皇萬歲,萬萬歲。”衆臣俯身叩首,齊聲高呼。
“平身吧。”韓暮平靜的一揮手,言語輕柔的道。
“諸位大人,想必諸位也看出來今日早朝跟以前不同,朕召回邊陲戍邊將領,並特准四品官員上殿列席,是有要事宣佈,此事朕事先已經跟內閣和六部官長打過招呼,今日之事關係我大晉生死存亡,所以諸位大人須得認真應對,不得攜帶。”
“遵旨。”羣臣齊呼道。
“那麼言歸正傳,便請侍從室樑錦春大人代朕說說目前的形勢,各位也好心中有數。”韓暮示意樑錦春出列。
樑錦春躬身而出,先施一禮,隨即開口道:“皇上,諸位大人,臣這裡有份密報,先讀給大家聽聽,這份密報是從秦都長安送來,具體是何人報來便無需多說了;密報上言道:秦國已經平定西涼,並與今年三月於西方吐谷渾國和親締結互不侵犯同盟,三月下旬,數十名秦國朝官聯名上書請戰,欲伐我大晉,秦帝尚在考慮之中;不知諸位大人對此可有耳聞。”
殿上衆臣面露驚訝之色,均表示搖頭不知。
“秦人坐擁江北大片沃土,三年來已經積聚兵馬糧草無數,征伐代國和西涼均一舉拿下損耗甚微,挾連勝之威即將犯我大晉,諸位對此可有什麼看法呢?”
“樑大人,這消息絕對可靠麼?”一名官員問道。
“這一點毋庸置疑。”樑錦春道。
“秦人這是吃了豹子膽了,這回他們要敢來犯,定教他有來無回,他們不來我還要啓奏皇上率兵北伐呢。”一人出列大聲道,衆人識得他是鎮守壽春的北府軍大將高衡。
衆人爲他氣勢所鼓舞,均紛紛應和道:“對,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鼾睡,秦人一直對我大晉虎視眈眈,這一次撕毀皇上長安之行所訂立的合約,不仁不義無恥之極,絕不能放過他們。”
亦有人擔心道:“秦人兵強馬壯,可不是隨便說說便能退敵的額,此事需未雨綢繆,早做規劃。”
有老成持重之人問樑錦春道:“樑大人,未知秦軍此次進犯是從哪個方向進攻呢?密報上可有言及,若是知曉從何處進攻,便可加強該處防禦力量,籌謀禦敵之兵馬糧草了。”
韓暮微笑着聽着羣臣議論紛紛,他很高興的看到羣臣並未出現驚慌失措的表情,這說明這些人對這場仗很有信心,自己該不該告訴他們這一次秦人前前後後將會調動近百萬大軍來攻這個消息呢?韓暮有些猶豫了。
“進攻的方向如何能得知?這位大人說笑了,能探得秦國朝廷動向已是不易,若能探的進攻方向那還了得;此事需要諸位今日好好計較一番。”樑錦春捋着長髯笑道。
殿上頓時成了水鴨子一塘,衆人紛紛議論猜測着敵軍的進攻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