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頭,死傷者無數,人們默默地將戰死之人的屍體擡下城牆,擺放在西門不遠處的校場上;婦女老人含着眼淚以溼巾擦拭血污後,用黑布覆蓋軀體;兩千七百多具屍體,密密麻麻的擺滿了大半個校場,教人觸目驚心。
還有的屍體落入城下,早已被火燒,人踏變的面目全非,此時也無法收斂,只得待戰後,若能得保徐州安寧,還可辨認收斂,若徐州城破,只能任日曬雨打,鳥獸啄食了。
許攸臉上滿是泥水和血跡,花白的頭髮隨風飛舞,手中緊握木棍,眼神堅定;南北兩門的秦軍全部聚攏到西門處,隨着號角的吹響,蜂擁朝西門再次攻來;許攸大聲喝道:“傷者下城,替換的迅速上城牆,這可能是秦軍最後一搏,打贏了我們就勝了。”
軍民精神大振,嚴陣以待;這一次慕容垂下了狠心了,所有的人連盾牌都不頂,吶喊着衝向城池,同時聚集了將近三千五百名弓箭手隔着護城河不斷的將箭支射往城頭守軍,同時百餘人擡着六條粗大的圓木奔到城下,開始撞擊城門,另外四千士兵沿着剩下兩百多架雲梯往上爬去。
密集的箭雨帶來大量的殺傷,城頭上百姓一片一片的倒下,秦人在箭頭上燃起火油,射到身上便燃起大火,射到木料,房舍上便是火光一片;一時間城上城下成了一片修羅場。
孫飛虎大聲命令城下百姓撲滅燃起的大火,又冒着箭雨命衆人將成堆着火的檑木丟下城去,運上來準備燒開往下澆的冷水,也成了救火之水,城頭上哀號遍地,污水橫流。
攀爬的秦兵的飛爪便如奪命鬼一般,不時的將城頭上的人抓住扯下高牆,摔成肉餅;只是短短的一炷香時間,在猛攻之下徐州軍民死傷已經上千。
稍微令人安心的是,城門處的擡着六隻衝車衝擊大門的百餘秦兵,已經被城樓上的晉兵射殺殆盡,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城門雖有小傷,但一時還無虞。
連番的施射,秦人的箭支終於耗盡,但是與此同時,城牆告急,數十名秦兵已經攻上城頭,三千五百弓箭兵丟下弓箭加入攀爬攻城的一員,在大規模的壓制之下,城頭上的軍民自救不暇,讓秦兵鑽了空子。
城頭上頓時陷入一片苦戰之中,秦兵全副武裝,黑盔黑甲,百姓們手頭僅有木棍,石塊,鐵尺,小錘之類的武器,和雪亮的彎刀比起來簡直像是玩具一般,彎刀閃着寒光帶起一蓬蓬的血雨,頃刻間數十人屍橫城牆之上。
孫飛虎怒吼一聲叫道:“正軍隨我迎敵,百姓們繼續往下砸,不能讓更多的人上來,今日誓與徐州共存亡。”
數百名士兵跟着孫飛虎衝了出去,和幾十名攀上城頭的秦兵撞到一起,雙方呼喝砍殺在付出十幾條性命的代價後,終於將這股秦兵斬殺;但是與此同時,城頭各處冒上來更多的秦兵,百姓們無法阻當兇悍的秦兵的砍殺,城頭上頓時成了一片血海,孫飛虎帶着剩餘的幾百士兵來回衝殺,也不過是杯水車薪,眼見身邊的士兵只剩百餘人,不由的仰天長嘆。
徐州城,難道今日你便難逃此劫了麼?
許攸揮起大棍砸在一名秦兵的腦袋上,將他砸暈後飛腳踹下城去,擡眼看到的是一片哀號和一邊倒的屠殺,老同知心情複雜,平民想阻擋精銳的士兵確實是個笑談,今日徐州城恐難逃此劫,自己身爲徐州同知,受大司馬委託統領全州政事,在自己手中將徐州丟了,難辭其咎啊。
獲罪免職之類還是次要的,關鍵是城中數萬百姓要罹遭大難了,徐州城也會像寧遠一樣化爲廢墟,不能如此,絕對不行;許攸一身冷汗,眼前恍恍惚惚的人羣和嘈雜不清的人聲也漸漸清晰起來,一個信念在腦中逐漸清晰。
許攸捋了捋花白的鬍鬚,闊步走出城樓,來到城牆上,身後十餘名親衛大叫道:“大人回來,那裡危險。”
許攸昂然不答,迎着一名正從一名百姓肚子裡抽出彎刀的秦兵便衝了過去,手中大木棍兜頭蓋腦的砸上去,那秦兵乍看道一個鬍鬚花白的老頭朝自己兇巴巴的衝來,手裡的木棍帶着風聲掃來,嚇了一跳。
這老傢伙莫不是殺了麼,雞蛋碰石頭?秦兵敏捷的一閃便躲開來,手中彎刀向前一遞,沒入許攸腹中;周圍徐州的軍民同聲驚呼,但見許攸臉上帶着微笑,用盡力氣呼道:“諸位,今日看老夫如何殺敵,汝等當效仿之。”
說罷身子奮起餘力往前一衝,那彎刀帶着汩汩的血漿透體而出,許攸蒼鷹一般的雙手如爪,扣住那名秦兵的脖頸,身子死命往城牆外一翻,頓時將那名秦兵帶着一起落下高高的城牆,兩人同時斃命。
徐州軍民同聲悲呼,心中升起無窮無盡的怒火和勇氣,老同知用生命教會了他們如何殺敵,此時不用更待何時。百姓們蜂擁而上,一個個迎着彎刀長劍,任憑他們砍入胸腹和骨頭,只是圓睜雙眼,揪住秦兵不放,死命的拖着他們往城下跳,一時間城頭上一雙一雙緊緊糾纏在一起的身影像落石一般往城下掉,城下一小會就堆積了數尺高的屍體,攻上城頭的千餘名秦兵頃刻間便被這種搏命的自殺方式殺的只剩四百名,到最後城頭上出現怪現象,一羣手無寸鐵的百姓追逐着數百名全副武裝的秦兵在城牆上狂奔,在弓箭手的協助下,這些奔逃的秦兵一個個的被殲滅;至此城頭上再無一名秦兵。
慕容垂遠遠看到城牆上下雨般的往下落人,詫異的張大嘴巴,忙換來親兵前去了解情況,那親兵不一刻便臉色煞白的連滾帶爬的回來了,連說話也結結巴巴。
“慌什麼!快說。”慕容垂斥道。
“將將……將軍,晉人瘋了,他們瘋了。”那親兵仍處於驚慌之中;廢了老大的功夫纔將事情經過告訴了慕容垂。
慕容垂倒吸一口冷氣,真的瘋了,這些晉人簡直拿命不當命了,如此自殺式的赴死之行,恰好擊中了慕容垂的軟肋,他怎肯用寶貴的士兵的性命和賤如豬狗的百姓之命來交換,今日徐州一戰,看來是敗了。
慕容垂長嘆一聲,大聲下令:“停止攻城,全軍撤離徐州。”
其實不待他下令,秦兵再無一人敢於攀爬上城,他們早已經撤回百步,躲在箭矢不及的範圍外發呆了;聞令之後他們轉過屁股便逃離了這片令他們膽寒的地域,他們再也不願回頭看上一眼。
慕容垂匆忙率軍撤退,天色漸黑,這一番攻城耗費時間不短,他已經沒有時間在耽擱,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快速北上,繞道避過回援的李常雄大軍,也不能驚擾沿途的縣城了,現在就算是幾千縣城守軍,他們也絕對不是對手。
慌亂中,慕容垂甚至都沒注意到他的哼哈二將少了一位,只有小野望散着頭髮策馬跟在他身旁狂奔,而勇猛的拓跋諸將軍不見了。
徐州城下,護城河邊,滿臉血污,身體保持着扭曲掙扎的姿勢的拓跋諸大睜着雙眼,帶着驚駭的表情躺在地上,他的左邊是一名少年,那少年雙手扣進拓跋諸的脖子裡,嘴巴咬着拓跋諸的半隻黑乎乎的耳朵;右邊是一名四十多歲的壯漢,那壯漢緊緊的抱着拓跋諸的腰身,拓跋諸的彎刀還捅在這名壯漢的肚子裡。
大晉鹹安二年正月二十四日,秦將慕容垂率九千鮮卑精銳突襲徐州城,時徐州空虛,僅餘兩千守軍,近萬百姓參與扼守,歷時兩個半時辰,鮮卑軍死傷逾五千,遂敗退遁走;徐州軍民死傷八千四百餘人,同知許攸與城共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