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五 國難當頭,還要畏縮到什麼時候
張叔夜衝入東京城的時候,東京城的情況已經不太好,趙構出去議和之後兩天,金人的價碼就變了,從原先的割讓河北三鎮,變成了割讓河北的全部土地,趙桓大驚失色,滿朝文武哀鴻遍野,河北三鎮已經全部淪陷,割了就割了,沒有比朝廷存亡更重要的,但是河北之地,金人還遠遠沒有攻略完畢,兩河三十六州,絕大部分還在宋臣手中!
若是答應了,那不是簡簡單單的割地,而是真真正正的賣國!趙桓就從大宋皇帝變成了賣國之君!遺臭萬年!
趙構北上到達磁州時,知磁州宗澤正在召募義兵,決心誓死守土,宗澤力勸趙構不要北上,磁州百姓聞訊也攔道懇勸趙構,並打死了副使王雲,趙構因此沒有繼續北上,他於深夜秘密潛入相州,給趙桓上書,說明在磁州受阻之事,請示下一步如何行動。
而此時,除了康王趙構以外,全部趙宋皇室成員都被圍在了東京城裡,在大臣的建議下,趙桓命死士攜帶蠟丸密詔潛出京城,到相州傳諭康王趙構,任命他爲河北兵馬大元帥,讓他火速召集河北義兵和四方勤王之師,救援東京。
金兵圍困了東京城,而早先時候的勤王之師在一次保衛戰結束之後就全部撤退,準確的說是被趕走,而之後的宰輔們爲了更好的“議和”,又不允許四方勤王之師趕來,此刻卻又要他們再來,各地方政府不由得開始掂量起自己的分量和此去的利弊,得到了準確的結論之後,就不難發生四道總管只能帶着自己本部乃至於剛剛招募的兵馬勤王之事了。
整個大宋都被金兵打怕了,他們不敢再一次北上了,最強的西軍都被金兵打的七零八落跑回了老家舔傷口,更別說他們手下這些弱旅,禁軍就不說了,早就廢了,廂兵只會比禁軍更悲哀,大宋朝已經得了極端的“恐金症”,都想看看具體的情況,而沒有人願意做那個傻子。
但是無論一個國家民族墮落到了什麼地步,總還是有人願意點亮自己照亮未來的,李綱暫時失去了這個資格,可是張叔夜願意,也有這個資格,他暫時接過了李綱手裡的火把,以自己的生命爲燃料,讓這把希望的火把再次燃燒起來,他帶着區區幾萬人馬勇敢的衝殺向金軍重重包圍,殺出一條血路,衝入了東京城,以全自己的忠義之心。
這是數月以來唯一一支來到東京城的勤王之軍,人數不多,但是給東京城帶來的激勵卻是不言而喻的,趙桓緊急召見了張叔夜,向他詢問具體的情況和解決方案,張叔夜沉默,很久以後,他纔開口:“若是西軍主力尚在,或許我們還有戰勝的機會,而如今西軍主力盡墨,餘者遠在西北防備党項賊人,遠水解不了近渴,我們非常危險。”
趙桓聞言一愣,隨後露出了悲憤的神情:“國家養兵百餘萬,難道只有西軍能用,餘者皆是廢物嗎?!大宋養兵那麼多,究竟是爲了什麼?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他們卻連這一時都撐不住嗎?!那我要勤王之師有何用?要百萬禁軍有何用!?!”
趙桓之悲憤能怪誰呢?宋軍從來都是以對內防禦著稱的軍隊,防內甚於防外,那不僅僅是攘外必先安內的戰略決策,而是一種極爲陰暗的心思,這種心思代代相傳,耗盡了宋軍最後的戰力之後,惡果自然而然的就顯現出來了。
張叔夜心念一動,隨後嘆了口氣:“倒也不全是,以老臣之見,大宋軍隊雖弱,也不是全部,除了西軍能征善戰之外,還有一支勁旅,只是人數不多,區區三萬,恐怕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趙桓眼睛一瞪,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的落水之人,開口道:“種老將軍對我說過,兵不在多,而在精,金兵區區十萬,卻能打敗大宋數十萬兵馬,若是這支軍隊當真強悍精銳,雖然只有三萬,未必解不了東京之圍,張卿,那是什麼軍隊?”
張叔夜頓了一會兒,開口道:“江南南路安撫使嶽翻嶽鵬展麾下,吉州軍和虔州軍,戰績斐然,人數雖然只有三萬,老臣在吉州爲通判之時,幾乎整個江南哪裡有匪軍,哪裡就有這支軍隊在平叛,百戰百勝,精悍強幹,不論山地、平原、江河之戰,都極爲擅長,不似江南人那般柔弱,江南官民皆稱之爲鎮南軍,鎮江南之安穩,頗有擎天一柱之狀,若是配給騎兵,或許戰鬥力仍在西軍之上也說不定。”
趙桓大喜過望:“那朕立刻就下詔,讓嶽翻前來勤王!”
趙桓太高興了,不僅沒想起來嶽翻是誰,也忘掉了江南南路也在張叔夜的南道管轄之內,若是張叔夜來了,嶽翻也應該來纔是,趙桓忘了,張叔夜也不願意提起那些不高興的事情,他希望看到嶽翻幡然悔悟,他希望看到這一切,他不想在國難當頭的時候進言彈劾嶽翻,更不想傷了已經戰死的老友張英的心,他希望嶽翻能夠在國難當頭之際,站出來!
國難當頭,嶽鵬展,你若還是個男兒,就該站出來,畏縮不前,你還是個男兒嗎?自我離開,你一直頹廢,一直懦弱,一直不敢面對現實,而如今國家都要亡了,皇帝都要做俘虜了!你還要畏縮不前?你那三萬精銳是幹什麼的?過家家玩遊戲的?
嶽鵬展,你還要懦弱到什麼時候,你還要自私到什麼時候,你還要畏縮到什麼時候?!
嶽鵬展,你若不來,我便逼着你來!你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你不做功臣,我逼着你做,你不做英雄,我逼着你做!你是張英看重的人,是他用性命擔保的人,就算是爲了他的性命,爲了對得起他的性命,我也要保證!你!是個死於戰場的英雄!而不是畏縮不前當縮頭烏龜的廢物!懦夫!
你師尊用性命保護你,用他的死換來你的活,你不在意?你的妻子因你而死,你不在意?你的兄長爲國拋頭顱灑熱血你不在意?張英臨死前泣血寫就你的舉薦書,你不在意?
我都在意!我都在意!我都在意!嶽翻,你不該是這樣的人!你不該是這樣的懦夫!你的才華,你的文韜,你的武略,你的武藝,乃至於你的政略!都不允許你這樣繼續懦弱下去!不允許你這樣繼續無能下去!不允許你這樣畏縮下去!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嶽鵬展!我不允許!
我知道,整個大宋,除了你,沒人知道如何拯救大宋,沒人知道如何挽回這場敗局,我或許可以猜測,你之所以去了吉虔二州,之所以打造了鎮南軍,就是爲了這一刻的到來,那麼這一刻已經來了,你爲何要畏縮不前?你爲何要逃避,你爲何要對這一切視而不見?你高興嗎?你快樂嗎?你問心無愧嗎?!
嶽翻,你給我過來,你給我過來!我陪着你,一起戰死!我陪着你一起死!我不允許你苟活!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你給我過來,和我一起,轟轟烈烈的死在這裡!就算是死,也比你那樣苟活要壯烈的多!你應該是個力挽狂瀾的英雄!而不是一個所在最後面的狗熊!你給我過來!嶽翻!!!
彷彿聽到了這樣的嘶吼聲,嶽翻渾身顫抖,瞪着充血的眼睛,對外面的一切都視而不見,他只聽到了張叔夜的吼聲,他只聽到了這不甘心的吼聲,他只聽到了這絕望中包含着微弱的一絲希望的吼聲。
他要自己去東京城勤王,爲趙宋皇室死戰,爲東京死戰,爲大宋死戰。
然後,就是死。
沒有外援,沒有幫手,沒有支援,沒有糧草,沒有物資,什麼都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自己,和三萬軍隊,然後我就可以拯救大宋了?你以爲金兵是什麼?你以爲我是什麼?你以爲這天底下所有的人是什麼?
你不怕死,你敢北上,你敢逆流而上,我佩服你,我敬佩你,我尊敬你!但是!你爲什麼要決定我的人生?你爲什麼要逼迫我也和你一樣?!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爲國而死,爲君而死,不是每個人都能做英雄,不是每個人都敢逆流而上,不是每個人都敢捨棄自己的性命去做正確的決定!更多的人爲了性命,明明知道選擇是錯的,卻還是義無反顧的走下去,不爲了別的,只爲了一個人最珍貴的東西!!
性命!!!
張叔夜,我不知道你的心裡面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麼,但是我知道,我心裡面最珍貴的東西是什麼,絕對不是趙桓!不是趙佶!不是趙家皇室,不是趙宋皇族!不是東京城!也不是宋!
嶽翻猛然站起身子,瘋狂的掀翻了自己面前的桌子,竭盡全力的嘶吼:“全都不是!不是!不是!都不是!!!”
“吱呀”的一聲,嶽翻緊閉的房門被慢慢推開了,強烈的刺眼的陽光瘋狂的照射進來,竭盡全力驅趕着每一寸殘存的黑暗,伴隨着陽光,滿頭白髮的嶽和走了進來,在他身後,是嶽翻麾下幾乎所有的文臣武將,他們一步一步,堅定無比的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