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城走後沒幾天,她帶着織造坊的女官去給湘靈裁衣服。在六庭館那邊窗戶下面坐着,看湘靈將原本身上帶着的首飾一樣樣摘除下來,只穿着貼身的單衣讓女官量尺寸。
之前就聽說過,殺戮碎島那邊因爲盛產礦石的緣故,首飾也做的挺不錯的。她閒的無聊,也就湊上去看了幾眼。
看到的時候,就不由吃了一驚。
零零散散放着一大堆東西,髮釵髮帶項鍊手釧戒指都有,十之八九都是水晶,紫色,酒紅色,還有清透的白色,各自在陽光下反射出溫潤的光華。顏色式樣雖有不同,但晶石的打磨做工,卻和即墨城手上那串手釧一模一樣。
基本上可以確定,即墨城戴的那玩意兒,絕對是碎島出品無誤。
似是無意一般,她輕聲問湘靈,“公主一路旅途勞頓,都是在我哥哥的照應下過來的,不知公主覺得他可有怠慢之處?”
湘靈低聲道:“將軍爲人謙和,一直將湘靈照顧的很好。”
語氣也是平靜柔和的,不愧是公主出身。但兄妹之間,大概就是有這麼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應,她始終覺得,即墨城與這個出身碎島王室的女人之間應該有更深刻的牽扯。
搞什麼啊,北辰元凰又不怎麼在意這個女人。他不是跟戢武王關係很好麼?若是喜歡湘靈的話,乾脆讓戢武王將妹妹嫁給他啊。就算兩國聯姻,北隅將軍娶碎島公主,不也是一樣的麼?何苦親自將自己深愛的女人送到別人手上?
這些事,也都是她的猜測。但總覺得,無論如何,現在就是最糟糕的情況。湘靈雖然尚未經過冊封典禮,但入宮之事卻已成定局,就算他們之間有什麼,也只能永久的保持沉默了。
即墨城走後纔剛過了四天,說天啓烽火臺那邊就傳來東海郡王移駕上京的消息。按說即墨城人沒到東海郡,君候是絕對不能輕易離開封地的。那也就是說,即墨城硬是將原本快馬加鞭都需要七天的行程壓縮到了四天,飛速趕回了東海郡。
急什麼呢?就算是想讓北辰明旭趕着回京過年,也不至於趕成這樣吧。好歹也還有快半個月呢。這麼想想,正月裡諸事繁忙,按規矩也不怎麼迎娶后妃,那就得在
過年之前把湘靈的事情辦了。又是郡王上京又是公主和親,再加上招待使臣,外朝估計忙得都生無可戀死不足惜了。至於她,這個時候人在這裡,心裡,卻還是在爲即墨城擔心着。
一定是有什麼事情吧。這次回來,雖然是打了勝仗回來領賞的,但也看得出來,回來那幾天,從頭到尾就沒見她哥真正高興過。
湘靈也是,從見過的那一刻起,就未曾有過笑容。美則美矣,這麼一個雕塑一般的美人娶進宮,簡直就是在成心爲難北辰元凰。
這陣子越發精神短了,坐在六庭館窗下暖暖的日光之中,就迷迷糊糊覺得想要睡過去了,她自己也知道是怎麼回事。術法麼,原本便是該順天而行的事情。詛咒害人,那是傷天害理逆天行事,必然會反噬到自身。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照這樣下去,沒準碧女還好端端的沒事着呢,她自己的身體就先垮了下去。
道理什麼的,自己都明白,明知道自己做的是錯的事情,這一時半會兒,就是想不開,非要做下去。
實在是撐不住了,她起身對六庭館的女官說道:“這邊有乾淨的房間麼?收拾一間,我先去小睡一會兒吧。”
話一出口,衆女官都有些遲疑,六庭館原本是內廷的女書院,住在這裡的,都是些侍從女官或者世家出身的女先生之類。既然是宮裡的殿所,自然是有正經寢殿用以招待身份尊貴之人的。寢殿從前空着,如今卻已經收拾出來給湘靈暫住了。其他的都是偏殿耳房,以即墨憂的地位,讓她住那些地方,就是大不敬。
即墨憂還未曾想明白這些人爲何遲疑,就聽湘靈公主道:“娘娘若不介意的話,就在我房間內休息一會兒吧。現在就只有那裡還收拾的乾淨些。”
即墨憂聽了這話,心裡立即就明白了,當即便道:“也好,反正這裡不過是你暫住的地方,我偶爾借用一下,也算不上什麼。”
侍從女官恭謹的在前方帶路,寢殿寬大的雲石屏風之後,層層鮫紗,遮出海一般輕藍飄渺的氣息,她實在是頭暈的厲害了,待身邊伺候的人爲她換下衣衫拆了頭髮。就一頭倒在牀上陷入了夢境之中。
意識沉淪之前,似是聽見有海浪的聲音在耳邊
拍擊。簾幕之上鮫紗之中那海一般的波紋撲面而來,將她拖到了另一個境地。
是從未見過的海岸,黑色的礁石被海浪一陣陣沖刷着,露出傷痕累累的猙獰面目,遠處的荒林中傳來兵刃交擊的聲音,她身不由己的走了過去。卻在看清交戰的人的那一瞬間,險些尖叫出聲。
是即墨城,他在與一個身穿藍色長袍手持長戟的人決鬥廝殺,兩人身邊圍攏着許多裝扮似是武將的人,看服飾,也不是北隅中人。即墨城手中劍被對方那支長戟密不透風的攻勢壓到幾乎無力還擊,皓雪站在他的身後,緊張的注視着戰局。
即墨憂忍不住衝上前去想做點什麼,但此刻的她卻已經化爲靈體,輕易間就被雙方兵器間帶起的劍氣揮開。想要伸手去抓那些圍觀戰局的人,卻發現,自己的手輕易就穿過了他人的身體。
她只能看着,什麼也做不了,連皓雪也似是完全未曾留意到她的存在一般。
即墨憂看得出,執戟之人在這一戰之中已經盡了全力,每一招都是殺招,而她哥的劍,卻始終留三分情面,一直未曾痛下殺手。
她心急如焚,眼前情境,即墨城已經被碎島中人圍困,身邊一個北隅中人都沒有。顯然已經到了極度危急的時候。
下一刻,卻看到即墨城手中劍略有遲滯,執戟之人抓住機會,長戟筆直衝了過去,突破了劍的防守,兇狠的刺入了即墨城的右肩,即墨城身受重創半跪在地,擡頭看向對手,目光裡是無盡的痛苦與哀傷。
她從來就沒有看到他哥露出那樣傷心欲絕的眼神。
兩人動作停滯的那一瞬間,她順着即墨城的目光看過去,看清楚了對手的樣子,是個很年輕的男人,一身藍色重錦長袍上裝飾着華麗的白色水晶,那張英氣十足的面孔,總像是在哪裡見過,卻怎樣也想不出來是誰。
耳邊驟然傳來破空的銳利聲音,遠處山石之上,長箭離弦而來,目標直指即墨城,即墨城右肩帶傷,幾乎是被敵手的長戟壓在地上,已經避無可避。
即墨憂淒厲的尖叫出身,那一刻,她看見皓雪奮不顧身的飛撲過去擋在了即墨城的身前,可是,區區靈體,如何擋得住殺人的弓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