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道是昔日鬼主陰陽師所建。以此收容遊離於人間道的鬼衆。當年便曾流傳一句話,說是一旦惹怒陰陽師,那就得去見鬼了。
鬼主一怒,人間便該成地獄。
如今陰陽師已經仙去。陰陽道當年被犯上作亂的蒼狼王世子衝擊破壞之後,又被碧女燒盡魂魄再度封印。原本該永遠沉寂的。
只是,鎮守北荒的皇甫眀禪這些日子又傳來消息,說北荒之中妖孽橫行,經探查,似乎是與陰陽道有關。
安成君說,這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法陣封印,同實體上的監牢差不多。無人守護的地方經年累月之後,自然就會開始崩毀,更何況,陰陽道內部還有一些不甘被囚禁的惡鬼,一直不斷衝撞封印。
昔日鬼境有陰陽師鎮守,猛鬼衆也不敢觸其鋒芒。如今陰陽師已經不在,作爲陰陽師唯一傳人的碧女,連靈魂都已經化爲灰燼。陰陽道的崩毀,應該也是時間問題。
而身爲安氏後人的安成君對此也早有覺悟,這麼些年身在天啓,就一直在研讀昔日陰陽師留給碧女的那些典籍文獻。但實質上,因爲陰陽師的術法在學術分支上與安氏本家已經相隔甚遠,安成君也沒有把握處理陰陽道的隱患。但責任所繫,他也親自前往流光晚榭,上奏給北辰元凰,說是打算親自去一趟北荒,去處理這些事情。
慕容瑾也是打算去的,身爲北隅大祭司,這種事,他亦是責無旁貸。
即墨憂想了片刻,輕聲道,“那我也一起去吧,妾身縱然無能,也許也會有用得上的時候。”
陰陽道是北隅境內最爲重要的法陣。一旦出問題,後果不堪設想。必然要將北隅最爲強大的術者都集中過去。
就算身爲女子,即墨憂也是不遜色於慕容瑾的術者。
北辰元凰想了片刻,道:“那朕也過去看看吧。”
安成君與即墨憂都有些訝異。就術者而言,陰陽道如今已經跟前線戰場差不多了。北辰元凰是皇極經天派的術者,強大是沒錯,但畢竟眼下還在重病之中。過去的話,其實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更何況,天子身份尊貴,原本不該輕易親臨戰場。
他們還未曾來得及說什麼,卻聽北辰元凰輕笑着說,“也是許多年未曾見過她了,若是可以的話,倒想趁着所剩無幾的時光,再去看她一次。”
像是多年之前,爲朝政之中的事情心煩的時候,他會暫時放下手中的奏章。信步走到綠玉軒那邊,看見那個人純白如淨玉神態,心裡也會漸漸安下來。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現在那個人遠在北荒,再也不是隨意走幾步路便可以看到的,那樣觸手可及的距離。
就算去北荒,看到的,也只是琉璃骨塔之中封存的,失去靈魂與生氣的冰冷軀體。
即便如此,也想要在臨死之前再看她一眼。
安成君是想要阻止他的,只是攔阻也沒用,便只能先告退了。
他走之後,北辰元凰伸手將即墨憂叫到
了身邊。
即墨憂靜靜的坐在他身畔,聽他輕聲說,“你心裡,是不是在難過?”
是很難過啊,但現在,她卻覺得自己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心裡真的生出了悔意。若是當年,早知道碧女對北辰元凰是這樣重要的人,會否就手下留情,爲他留下一生最重。
也可能,是恨意更爲深重,讓碧女死無葬身之地,連一個墳墓都不要給她留下。
如今回顧往昔,即墨憂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怎樣了。
只能靜默無語。
北辰元凰嘆息一聲,道,“不要難過啊,這麼些年,一直陪在我身邊的人,還是你,你和她,原本是不同的。”
他輕輕握住了即墨憂的手,道,“我是不是曾經跟你說過,你是唯一一個,我自己選擇的妻子。那個時候我就覺得,大概,這一生裡,真正屬於我的女人,也就只有你一個了。而阿碧,她從來未曾屬於任何人。”
他說,“阿碧是揹負天下的女人,即便是我,也不配對她說愛。我只是替天下蒼生爲她送葬罷了。她從不屬於我。”
心中苦澀,但卻不能再哭泣。是她害死了碧女,那麼,就得要她將碧女留在這世間的事情全部做完。
事情一旦決定下來,剩下的就是準備工作了。北辰元凰不願被他人打擾,特意吩咐此次要輕裝簡行,在保障安全的底限之內,儘量少帶些人。
倒是特意吩咐了,讓太子隨行。之後又追加了旨意,叫慕容嫣然一起去。
太子與北辰元凰同時離京,朝政上的事情,就難免讓人擔憂了。外朝御史臺那邊有不少人上疏勸諫,卻都在北辰元凰的堅持之下作罷了。
慕容嫣然心中有數,知道他也就只是想讓太子見一見母親。
北辰元凰年輕的時候本來是生性冷漠的人,如今上了年歲,反而開始在意這些事情。倒是讓人覺得不怎麼習慣了。
但不管怎樣,總也算的上是好事。慕容嫣然並不是心胸狹窄的人,做了別人的養母,就盼望人一輩子不知道生母是什麼人。越是想要掩蓋,到最後被拆穿的時候,也許越傷感情。
太子在內宮裡的時候,大概心裡也隱約知道,這位母妃並不是他的生母。他是少年老成的孩子。心裡許多事都明白,但覺得不該說,就不會隨便說出來。
臨行之前,慕容嫣然便將他叫到身邊,認真懇切的深談了一番,便是在說碧女的事情。沒有說多麼詳細,只是說了碧女是什麼人,當年如何入宮,後來又爲了封印法陣將自己犧牲在北荒。
至於即墨憂與碧女之死之間的關係,她倒是沒有說。與即墨憂約定在先。也許這些內幕早晚都會無可挽回的被太子知道。但是,她自己卻絕不會親自將陰影裡的事情告訴太子。
太子聽完之後,輕聲問她,“那吾的母親,是已經不在人世了麼?”
慕容嫣然輕輕點頭。太子自己應該也是早有預料。在太子的成長過程之中,對她一直
敬重客氣,立場上,也始終堅定的站在她旁邊,的確是將她當做母親來看待的,但卻少了天生母子之間的親密。
慕容嫣然並不遲鈍,那些事情她是早就知道,但卻一直找不到機會來說。
太子低聲道,“吾從前也想過,母親定然是不在世間,否則不會將我託付給母妃,自己連看也不看一眼。總想着她也許會入夢看我,可是,卻連一次也沒有夢見過她。也許真的是沒有緣分吧。”
話裡是說不出的傷感。慕容嫣然聽着難過,便試圖安慰他。
她說,“我從前聽說過,你母親病重之時,曾經夢見她的師尊陰陽師,當時陰陽師已經仙去,她一心想要追上師尊的背影,可是驟然之間,陰陽師回頭,露出可怕的面相,將她驚退,醒來之後,她在陛下面前哭了。”
這是昔日在北荒那邊發生過的事情,忘記是哪個深夜,北辰元凰心緒脆弱的時候對她提起過一次,說從未曾想過,那樣淡漠的人,會因一個夢境而傷心。
但凡北辰元凰說起碧女的事情,慕容嫣然都會用心記住的。那是太子母親的事情,她總想着,得有一天,要將那個人日常之中所發生的事情都告訴太子,太子是個可憐的孩子,還在嬰兒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他也只能藉助這些瑣碎的小事,來拼湊印象中母親的形象。
太子專注的聽着,慕容嫣然接着說,“逝去的人,同生者並不在這個世界,若是靠得太近,反而會傷到生者。當日陰陽師大去,你母親萬般傷心,一直無法走出陰影。也許便是因此,陰陽師會在她重病之時在夢境之中嚇她,要她好好活下去。”
慕容嫣然努力想要找到解釋的方式,她對太子說,“你母親,也是同樣啊,她很愛你,所以纔會將你託付給我照料。我知道她將廣邪清法殿中最重要的東西留給了你,想等你長大的時候,要你父皇交給你。她是不會表達感情的人,就算你在她身邊長大,她也不會一直注視着你,守在你身邊對你說她有多麼愛你,也許她連你喜歡什麼討厭什麼都不知道。可是,她會把自己擁有的最好的東西,全部毫不猶豫的給你。也許她一直做自己的事情,連理都懶得理你,但當你遇到危險的時候,她一樣可以爲你豁出命去。”
這就是慕容嫣然對碧女的理解。她一直在拿自己與碧女對比。她自己也許會是比碧女更好的母親,但她知道,碧女是合格的母親,因爲她將太子託付給了最恰當的人。她爲太子做了她能做的一切。
這個孩子,原本就是她拼命保下來的。
慕容嫣然突然不說話了,因爲她看見,太子坐在她對面,無聲的哭了。
他說,“母妃,謝謝你。母親與你的心意,我都收到了。我知道,母妃一直對我很好的。一直在這個宮裡,站在我身後保護着我的是母妃啊,我明白的……”
所謂真心實意,只要付出過,總是會被感受到的。單爲這幾句話,便覺得,到現在爲止,爲這個孩子所做的一切,全部都是值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