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姑娘?”
誰在喚她,是孫周來了嗎?辛夷猛的驚醒,入眼的卻是老者焦急的雙眸。
“你醒了,天亮了,你的朋友不會來了,姑娘還要在等下去嗎?”
辛夷有些迷糊,看看四周,她在河岸邊走了一夜,累了,靠在樹下休息,想不到一覺到天明。
“老者,昨夜沒有人來過?”
老者搖搖頭,“我一直守在車旁,沒見外人。”
一顆心瞬間被凍住,她仍不死心,“或許老者熟睡,未曾注意?”
老者又道,“昨夜見姑娘躺在樹下,我不敢離去,也不敢閉眼。”
辛夷這才瞧見身上除了白裘還有老者的衣袍,她急急起身,把衣袍還給老者。
“多謝老者。”說完行一禮。
老者見她臉色蒼白如紙,心有不忍,“姑娘,回吧,小心凍壞了身子,或許,你朋友記錯了時日。”
辛夷聽言,無力的搖了搖頭,邁步朝前走去,剛走一步,身子一軟,就摔了下去。
“姑娘?”老者急急扶起她。
突然的摔倒,讓她徹底崩潰,辛夷抱着膝蓋忍不住失聲痛哭,聲音嘶啞,壓抑許久的情感,終於爆發。
他沒有來。
清晨的渭河,格外安靜,她的哭聲伴着寒風迴盪在空曠的四野,淒涼悲痛。
天空又飄起了雪花,或是上天感到她的悲傷,來安撫她的心靈,可雪花冰冷,只能讓她更感孤寂。
痛苦的莫過如此,他不再見她,她心裡清楚,一切都己結束。
瑟瑟的寒風拂動着凌亂的髮絲,她把頭埋於膝蓋上,“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詩經:你若變心不思我,豈無他人思念我?狂妄的你,離去吧)。
老者聽着她喃喃自語,嘆了口氣,心裡倒也明白了幾分。
“姑娘,那位友人是你的情郎吧,既然他未把你放在心上,讓你侯了一宿,這樣的男子不值得傾心。”
辛夷擡起朦朧的雙眸,抽泣道,“老者也贊成我離開。”
老者點了點頭,“我有一女,愛上貴人,最終被貴人所棄,唉,”老者嘆了口氣。
“你怎知他是貴人?”
老者說道,“看姑娘穿着,必是貴人家中之奴,與我那女兒一樣,愛上自己的主子,但最終受苦的只有自己。”
辛夷愣了愣,她穿着宮服,的確是孫周的奴婢,想不到被一老者看穿。
“後來呢?”
“後來我的女兒嫁給鄰人,卻不受夫家待見,說她勾引貴人,前兩年,投河了,就在那裡。”
老者揚手一指,辛夷順着看去,渭河對岸,一片荒涼。
難道這就是上天註定,奴婢不能愛上主子,即便愛了,也不得善終。
她身子一顫,明白了,是她貪念太多,她怎麼忘了,在他面前,她就是一奴,她怎能得到他的尊重,又怎能要求他愛的施捨。
他不給,她也不屑。
辛夷擦乾淚水,緩緩起身,“老者,對不起,說起你的傷心事。”
老者尷尬一笑,“都過去了,如今我也誋了。”
忘了嗎?可辛夷看到他神色的悲哀。她不再說話,朝老者一禮,“麻煩老者送我回城。”
辛夷上了牛車,老者高高甩起鞭子,牛車軲轆着朝新田城進發。
同時,孫周己騎上坐騎,奔出了宮門。
莢在身後高聲喊着,“主子,快早朝了……”
子襖及幾位武士緊跟其後。
城門剛啓,孫周衆人一陣風的馳出,卻與老者的牛車擦肩而過。辛夷呆在車裡,神色恍惚,怎知外界情況,直到進了城,老者停下車,辛夷纔回過神來。
她挑起簾子,跳下車,隨即脫下身上的白裘,遞到老者面前,“答應的事,不能做到,實在抱歉,老者把這袍子拿上,賣了也能值幾個刀幣。”
老者驚訝,“使不得,與姑娘也算有緣,再者姑娘給的刀幣足夠了。”
辛夷搖搖頭,“我的夫子教導我,做人須講誠信,老者收下吧。”
“夫子?姑娘不是貴人府的奴婢?”
“不,我是。”
辛夷淡笑,把白裘放在車上,轉身離去。
一路行來,腳步有些蹣跚,身上沒有禦寒之物,她不由得縮着身子,行了一段,只覺頭暈眼花,她扶在牆邊喘着氣,前面不遠就是大門,可她真的不想回去。
被刑午說中了,她後悔了,該隨屈狐庸去吳國,然後,負荊請罪,讓先生再收留她,可是,她的仇,她的恨呢?
她能安心過一生嗎?她知道她不會。
辛夷自嘲一笑,天空還下着雪,她擡頭望天,阿母,我錯了,原來那夜,你是讓我遠離他,而我卻答應了他。
此番,是否告訴我,不可再入呢?
然,我還得回去,堇兒恐再次逆你之意了。
辛夷掙扎着起身,又走了一段,寒冬臘月的,街上行人較少,獨留她的腳印,一深一淺,及她的身影,孤獨冷清。
片刻,一陣馬蹄聲,濺起積雪飛揚,辛夷回過頭,數騎朝她奔來,她心口莫明一跳,待她看清來人時,又爲之失落,爲首的不是那人。
“辛夷?”
趙武勒住馬繩,十分驚訝。
他急急跳下馬,來到她的身邊,“你怎會在此?”
辛夷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我……”話還未說完,她就暈了過去。
朝堂。
衆臣己侯了多時,卻不見國君身影,正殿上一片議論聲。
韓厥來到欒書面前,“君上從未如此,莫是宮中有事,望正卿前去打聽一番。”
欒書近日心中有氣,那羣黑衣人,他己算在韓厥的頭上,他冷眼的看着他,偏此人裝着一幅坦蕩的模樣,越發讓他生怒。
“大家無非侯了一個時辰,就這般沒有耐心?就算君上讓大家侯一日,我等也不該有此怨言。”
說完閉上雙眼,不再理會。
韓厥眉頭一皺,有臣工欲上前理論,被他攔着,“再等等。”
此刻,最焦急的屬莢了,他站在宮門口,翹首遠望,主子怎還不回來?正殿上諸位大臣還侯着呢?
突然遠處響起了馬蹄聲,莢看清來人,鬆了口氣,但瞧着爲首的主子一臉戾氣,子襖並未跟隨,難道是沒有尋到姑娘?心又跳到嗓子眼。
“嘶!”馬兒一聲長鳴,還未停穩,孫周急急跳下。
“她可回來了?”劈頭蓋臉的問道。
莢愣了瞬間搖了搖頭,“奴未見姑娘回來。”說完“咚”的一聲跪下。
他這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罪。
孫周氣得雙眼通紅,一個鞭子就抽了過去,莢生生受着,不敢分辯。
接着他又抽了幾鞭,直到衛尉魏絳前來,“君上,發生了何事?”
孫周看向他,嚅嚅脣,在他耳邊低聲吩附,魏絳驚訝,領命而去,片刻,又是一陣馬蹄聲,魏絳帶着幾位心腹,奔出王宮。
孫周長袖一拂,再次上馬,莢一驚,跪着來到馬前,哭求道“主子,衆臣還在正殿侯着呢,讓奴去尋,若奴尋不到姑娘,奴也不回了。”
孫周聽言又是一鞭,抽到莢的臉上,頓時鮮血淋漓。
“你去宣旨,寡人今日身子不適,叫他們都回去。另,寡人任何人不見,若走了風聲,小心你的命。”
言完,毫不猶豫的策馬而去,那些武士,仍緊緊跟隨。
莢驚鄂不己,主子竟然爲了一個女子放棄早朝?
辛夷醒來時,眼前的一切都是那麼陌生,她環視一週,見一人負手站在窗下,身形幾分蕭條。
“趙武?”她試着問道。
此人猛的轉過身子,來到她的面前。
“感覺怎樣?”
辛夷笑笑,“無礙。”並掙扎起身,趙武按着他的雙肩,“醫者說你寒氣入侵,須休息。”
辛夷突然驚問,“幾時了?”
“午時。”
她睡了兩個時辰,“不行,我還要回宮。”
然而趙武的手沒有放開的意思。
她皺起眉頭,“趙武?”
趙武問道,“你爲何會在宮外?”
兩人同時說道,辛夷心中一痛,趙武捕捉到她眼中的神色,“出了何事?”
他的語氣充滿關心,令她紅了紅眼。
辛夷吸了吸鼻子,淡笑,“無事,因祭祀,辛夷本欲去祖廟,卻不知遇上將軍……我不能在外呆得太久。”
趙武知她有意隱瞞,心裡一絲難過,她對他還是那般疏離,甚至連朋友也算不上嗎?
他自嘲一笑,“宮宴之事,我己聽說。”
辛夷本欲下榻,聽言一愣,趙武又道,“君上是否爲難了你?你與刑午?”
她眨了眨眼,逼回了淚水,嘴角扯出一些笑容,“我與刑午,己過眼雲煙。”她搖了搖頭,“君上……並未爲難。”
趙武一驚,但瞧着她苦澀的表情,提到君上難以啓齒,竟是低下了頭。
孫周果然逼她,他心頭升起一股子火,握着她雙肩的手用了力,“我去向君上請求,帶你出宮。”
辛夷猛的擡起頭,緊張的拉着他,“不可。”旋爾轉移話題,“上次,你信中所言,正在收集欒書罪證?”
見她問起,趙武平靜了心情,點了點頭,“如今君上頒佈新政,對違令者處罰極重,欒氏囂張慣了,趙某願從此着手,再者,當年郤氏謀反卻也凝點重重,郤至府中設宴,邀厲公一聚,欒氏在其家中收出鐵甲,厲公因此爲藉口,起了殺心。”
辛夷根本不知當年之事,愣愣的看着他,趙武又道,“恐那些鐵甲是欒書所設,再者,胥童,夷羊五,清沸魋在厲公面前讒言,設計於朝堂上殺害郤氏二人,你的阿父本己逃出,卻不知爲何不離,而是回到郤府,最終……”
辛夷聽言,閉了閉眼,腦中又浮現出那日的情景。
但是,似乎有些不對,“你說,我的阿父本己逃出朝堂?”
“然。”
辛夷驚訝,“如此,他爲何還要回府,他應該知道,府中定有埋伏?”
趙武搖了搖頭。
有什麼在腦中一閃而過,辛夷詫異,但很快反駁了這個想法,他回府有萬個理由,但唯獨不會因爲阿母。
“你想到了什麼?”
辛夷回過神,“其實你沒有必要爲辛夷做這些,若是被欒書發覺,恐有危險。”
趙武淡笑,“我知你的心思,如此,你才肯離開,不是嗎?”
“不……”辛夷脫口而出,他不知她的心思,她沒有那麼偉大爲郤氏平反,她只要想爲阿母,琿,討回一個公道,或許讓自己心裡好受。
她突然覺得自己很自私。
“趙武,其實……”
正在這時,外面一陣吵鬧,有小奴在門外回報,“將軍,府內撞進一羣人,凶神惡煞……”
話還未說完,就聽“咚”的一聲,像此人被踢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