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倒退一日前。
陳姬站在迴廊上,並未遠去,瞧着蔡姬坐上了肩輿,眼中是狠光。
她突然轉身,伸手就給衡一個耳光,衡愣了片刻,隨即跪了下來。
“你不是說蔡姬今日會來葵水,爲何還能去侍寢?”
衡忍着痛,瑟瑟道,“長使放心,今夜,蔡姬葵水必至。”
“如此便罷,否則,我定不饒你。”
衡把頭伏在地上,“奴早己收買她身邊的待女,在每日食物中,皆放有至寒之藥,因怕發覺,不敢多放,如今己有十餘日,奴己算好日子,適才奴曾觀察蔡姬臉色,確有些蒼白,眼色帶青,此乃體寒之兆。”
陳姬聽了,吐了口氣,“希望你的醫術,能與你兄長相論。”
衡的阿兄是陳宮醫者,她自幼習得幾分本事。
衡小心的擡起頭,諾諾的問道,“今日蔡姬不能侍寢,爲何長使還要送湯藥前往?那些可真是名貴藥材,能推後葵水之期,若蔡姬飲了,豈不前功盡棄?”
陳姬冷冷一笑,“與蔡姬相處一年,她是什麼人,我最清楚不過,我與她表面和顏歡笑,心裡都各有算計,她怎會吃我送的東西,今日若她葵水來了,恰我又送了湯藥,你猜她會什麼做?她必會責怪於我身上。”
“如此,長使才騙她說,那是性寒之藥,故意誘她責怪長使,卻不知,其藥乃溫補之物,可去體寒,若請醫者驗藥,可證蔡姬說謊,是爲爭寵。”
“正是,若我說實話,此藥是集十數種珍貴藥材所制,她必不信我的‘好心’,她或許正希望我送她一碗毒藥呢?”陳姬呵呵笑道,“如此以來,她不僅不能侍寢,還以小人之腹渡‘君子’之心,君上與姬夫人會怎麼處置?”
衡聽了,深吸一口氣,暗忖,陳姬平日囂張,卻也有囂張的本事……
陳姬回憶着,臉上的笑容再次擴大,目光與蔡姬撞了個正着。
蔡姬狐疑的看她片刻,心中突然一緊,一絲不安從心中滑過。
這時,醫者己驗完藥,上前稟報:
“回夫人,此藥性溫,乃大補,於女子有宜。”
蔡姬聽言,不可置信,性溫?怎麼是性溫?陳姬說是微寒,她只猜是大寒,卻不曾想到是良藥。“胡言,這明明是性寒之藥,我飲後至身子不適,體寒虛弱,你……定是受了他人指使。”
醫者聽言,磕頭說道,“若少使不信,可再喚他人驗之,微臣說的句句屬實。”
蔡姬還想狡辯,被姬夫人打斷,“如此,你去看看少使的病,是因何所至。”
“喏。”
醫者起身來到蔡姬面前,爲她把脈。
蔡姬己心慌不己,身子顫抖,怎會這樣?陳姬怎會給她送補藥來?她悄悄的看了桑一眼,桑也是一臉驚容。
片刻,醫者又道,“少使體內寒氣甚重,並非一日而聚,應是長期所至,少使難道沒有發覺腹部疼痛?身子乏力?”
蔡姬啞口無言。
姬夫人道,“爲何如此?”
醫者回答,“或因天氣寒冷,或因飲食不周,總之,不應是這一幅湯藥所至。”
蔡姬早己蒼白的癱倒在地,想想剛纔陳姬的眼神,原來,她早己設了陷阱。
陳姬自是傷傷心心的抽泣起來,好不委屈。
姬夫人狠狠的看着蔡姬,本就對她不待見,儘管她每日晨暈定省,一想到她曾伺侯過厲公,她就覺得憋屈。
若她能安守本份,看到蔡國的份上,也就忍了,但如今,明明身子早有不適,爲了侍寢居然秘而不宣,把身上之疾,推說他人之過,實在心腸惡毒。
這樣的女子怎能留在孫周身邊。
於是,姬夫人厲聲責道,“少使,你可知罪?”
蔡姬恍了恍神,真是有口難辯。
這時,她身後的桑立即磕頭說道,“夫人,不關少使的事,昨日長使的確說此藥性寒,奴才想到少使身子不適,是否與此藥有關……”
“胡言。”衡說道,“長使從未說過此話,你明明藉此陷害我家主子,幸得醫者當場驗藥,長使來自陳國,善藥理,豈連性寒性溫也分不清嗎?就算性寒,醫者也說了,少使之疾並非一湯藥而至,明明是少使身子不適,還要侍寢……”
“住口。”陳姬立即打斷衡的話,“你一奴婢怎能指責少使?”
“喏。”衡噤聲。
桑彷彿被陳姬打了一耳光,她也是一奴,剛纔卻指責長使,心知再次掉入陳姬陷阱,於蔡姬不利,她頓時也明白了,這一切都是陷阱,於是又“咚咚”的磕頭,一聲一聲,甚是驚心,慌亂之中,承認道,
“奴有罪,不關少使的事,是奴誤會了長使,是奴聽錯了,在少使面前胡言,是奴知少使身子不適而不報……”
蔡姬心中己是一片淒涼,驚呼一聲,“桑?”
姬夫人冷笑,“好一個忠心之奴,來人,把此奴拖出去杖斃,蔡姬關入暗室,等侯君上發落。”
蔡姬直接暈了過去。
辛夷目睹了一場鬧劇,不由得深呼一口氣,這就是後宮,她說動孫周留下蔡姬,原以爲她得了機會,誰知,註定還是被掩沒在後宮爭鬥之中。
蔡姬犯了錯,即使蔡國,也不便干涉,恐還會嚴詞以對。
可真是蔡姬的錯嗎?誰又說得清呢?
姬夫人心情不佳,明日欒女入宮,今夜是唯一的時間,她把目光放在陳姬身上。
“長使?”
“妾在。”
“今夜,你去麒麟殿侍寢。”
陳姬嗖的擡起頭來,難掩喜悅,“喏。”
辛夷侯在一側,緩緩垂下眸子。
蔡姬之事,在宮中徑走,宦者令早己得到消息,暗罵一聲蠢貨,他回到自己府邸,把此事告之刑午。
“奴本想借蔡姬之事,讓孫周迷念此人,誰知?”
刑午站在書架下,看着銅爐裡冒出的青煙,久久不語。
陳公卻坐在几旁,心知他這般計算全是因爲欒女,不免搖了搖頭。
“城主?”
宦者令問道,“接下來,該如何?”
刑午喃喃道,“孫周處罰蔡姬……如此甚好。”
宦者令不明。
陳公道,“讓晉國與蔡國失和?”
“否。”刑午道,“讓陳國與蔡國失和。”
陳公想了想,“讓那些附庸於晉的小國互相猜凝,晉夾於其中,左右爲難,若處理不當,不僅得罪了陳,也得罪了蔡。”
刑午點了點頭,又道,“我書信一封,你派人各去陳蔡,務必將那後宮之爭,傳爲國事之爭。”
陳公眼中一亮,“如此,某明白了。”
刑午又看向宦者令,從袖中拿出一個竹筒,冷言道,“欒女若侍寢……放入飲食之中。”
宦者令接過,有些不明白,只覺城主的目光陰鷙可怕。
揚幹去了鹿囿,辛夷回晨風殿,路過林囿,見有宮人種植木槿,不禁訝然。
想起孫周說的話,“你若喜歡,寡人令人多種些。”
原來,他並非戲言。
本不敢胡想的心,此刻又慌亂起來,她站在林外,看着宮人們忙碌着,看着一棵棵木槿植入,想像着明年的花期,這裡將是怎樣一幅美景。
不由得嘴角彎起。
“主子?”
莢喚道,孫周揮手製止,轉身朝另一旁而去。
遠了,莢又道,“剛纔辛夷姑娘在,主子爲何不去?”
孫周頓了頓,“寡人暫時不見她。”
留下這麼一句,令莢摸不着頭腦。
孫周去了晨風殿,對姬夫人處置蔡姬一事,並無異議,對陳姬侍寢也無反對,姬夫人自是喜笑顏開,鬆了口氣。
在晨風殿停留片刻,孫周又回麒麟殿處理政事,這時子襖來報,祁田貪污一事,己傳至大街小巷,國人反應強烈,情緒激動。
孫周不語,子襖又道,“主子,如此殺了祁公,正可平國人之怨,新政得以保證。”
然而,孫周卻是搖了搖頭,“再等等。”
什麼?還要等?子襖不明白,莢更不懂,不知主子心裡如何決策。
然而,未到半刻,韓厥與欒書竟同時入見。
兩人來到書房,行禮之後,也把今日城中傳言相告,韓厥說,“國人對公室大爲不滿,還有人責罵這是君上之過。”頓了頓,瞟了欒書一眼,“不僅如此,還連累正卿,說祁公之事,與正卿有關,祁公爲大司農時,搜刮民脂,正卿是副使。”
欒書聽言,冷哼一聲,又急急表明自己的忠心,“此事,臣絕無參與。”
孫周道,“寡人當然知道,這些都是祁公貪念所至,韓卿確有找到證據,可這眼下之事該如何處理?”頓了頓,孫周又道,“寡人繼位,剛足三月,竟發現這樣的事,厲公暴行,公室在國人心中地位堪憂,如何再取信於人?爾等都是公室之人,如今晉國公室甚危,若處置不當,發生彘之亂又該如何?(彘之亂,西周,天子暴行,國人起義驅殺天子)。”
韓厥道,“君上不必擔憂,事不至此,如今君上頒佈新政,正與國人有利,藉此把祁公正法,可安國人之心。”
“不行。”欒書立即反對,“祁公正法,並不能治了根本,而使公室聲譽受損,豈不證實了公室貪了國人之財,難不成還要讓公室‘歸還’財務?”頓了頓又道,“前些日,公室各卿,己歸還不少國人之物,各卿大有不滿,如今他們還願拿錢出來?若從內出,豈不讓君上三餐不保?”
韓厥聽言,皺眉不語,看向孫周,他們都明白,再讓公室各卿出錢,是萬萬不可能,再者,欒書不同意殺祁公,還因爲此事牽涉到他,祁田受罰,證實祁田有罪,那麼他呢?
此刻的欒書是把夷羊五,清沸魋二恨之入骨了,他們舉報祁田,卻未想到會把他拖下了水。
貪污國人之財,這些臣工們,又有幾人沒做過,卻未想到,今日鬧到了檯面上,國人紛紛不滿。
……
幾人於書房內,商討了數個時辰,均沒有合理的辦法,若事鬧大,甚至想到用武力鎮壓,然,國人就是卒,誰能自己鎮壓自己?(春秋打仗,國人是兵,休戰時,國人是民)
孫周愁眉不展,“是何人竟把公室之事,宣揚於外?”
此時,無人能答。
夜深了,麒麟殿燈火輝煌,陳姬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君上與二卿商量大事,誰敢不知趣的去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