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辛夷一路催促,隊伍也在二十日後到了清源。
辛夷挑起車簾,看着遠遠的城牆,面無表情,愣愣發神。
以往的一切又擁上心頭,她恨自己,那般沒有出息,隱在袖中的手,緊緊掐住手心,欲讓那份疼痛來提醒自己,可爲何,指甲嵌入肉裡,她竟感覺不到。
趙武策馬來到她身邊,與馬車並行。
“前方就是清源,過兩個時辰,便可入宮,辛……美人可需在此稍作休息?”
辛夷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不用了,我想早些……見到他。”
趙武瞟她一眼,總覺得她的表情,並無所說的那般高興與期盼。
Www⊙ tt kan⊙ ¢O 終於,忍不住問道,“辛夷?”頓了頓,“可是心中有事?”
“嗯?”辛夷轉過頭來看他,見他微皺眉頭,一幅關心之色,又聽他說道,“這些日子,我知你心中有事,若把我當友人,可否相告?”
面對他的真誠,她除了感動,卻也無法報達,或許,或許下一世,若能讓她再遇上他,那必將還之深情。
辛夷努力的擠出一些笑容,壓下心中苦澀,“將軍多慮了,便是有事,也是感嘆這幾月的不易,欒書己死,讓我想起了父母。”言畢,垂下眸子,“這些日,常夢見他們。”
趙武聽言,嘆了口氣,原來如此,他能瞭解這番心情,如數年前,他得知父母平反,那一刻,竟不知是喜是悲。
兩人都沉默下來,各有心思。
須臾,卻聽趙武令道,“停。”辛夷詫異,順着他的目光,遠遠看去,那城牆之上,何時有一道白色身影?
正在這時,一陣馬蹄聲,迎面奔來數十人馬,趙武大喜,“是魏絳。”
辛夷心中一跳。
果然,魏絳等人策馬來到面前,下馬行禮,“臣見過美人,見過趙將軍。”
他的聲音還帶着激動的顫抖,在他身後的禁軍也紛紛行禮。
趙武立即上前扶起他,還禮道,“魏大人怎會在此?”
這也是辛夷的疑惑。
魏絳的目光放在她身上,笑道,“君上來了。”
趙武等人皆驚,辛夷只覺心跳加速,迅速的擡頭,再次看向那道白影。
是他,是他。
心中一個聲音叫器着,辛夷雙眼一紅,衆人皆以爲她喜悅而泣,卻未瞧見她顫抖的手,下意識的按住了腰側,隱於外衫之下的魚腸劍。
馬車再次驅動,她的目光緊緊的盯着那道身影,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清晰,而她的心似跳到了嗓子口。
大腦頓時一團麻。
“孫周纔是真正的兇手,孫周纔是幕後主謀。”
“爲了權勢,爲了登上王位,他連親姨母也不放過。”
“他騙了你,明知你是郤氏之後,還佔有你的身子,玩弄你的感情。”
“你不是他的唯一,他娶杞女,早有預謀。”
“你難道忘了父母是如何慘死?郤氏數千人,無辜的族人,欒書是刀,孫周便是持刀人。”
……
琿與刑午的話交替在耳邊響起,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她明明下了決心,她選擇了復仇,也想過,再見他時,必定要穩住情緒,可是,她幾乎全身在顫抖,淚流滿面,眼眶一片猩紅。
她知道,她有恨,也有愛。
他是她的仇人,也是她的愛人。
爲何,上天要如此殘忍?
他從城牆上匆匆而下,他站在城門口,他的身影挺拔,她終於看清了他,與他目光相遇,交織。
他的深情,他的渴望。
馬車己停下,四周的人皆跪下行禮,她愣愣的坐在車上,見他緩緩走來,復爾腳步生風。
不!她想大喊一聲,不要靠近,他卻眨眼即到,而她握住劍柄的手,緊了又緊。
他的眼中帶着氤氳,眸色是深黝黝的一片關懷,他的額上滲出細汗,微微喘着氣,他嚅着脣,卻一言不發,而朝她伸出了手。
“你好大的膽子,敢輕薄寡人。”
“你若覺得委屈,許你輕薄回來。”
“寡人喜歡你。”
“寡人對你,並非一晌貪歡。”
“但願此生如此。”
他的甜言蜜語,盡在耳邊,數月來,她念他如骨,他就在眼前,她突然嘴角掛上笑容,受了蠱一般,竟朝他伸出了手,又頓住。
“……郤氏必驕,驕者必敗,大人可鼓動郤氏洛邑一行,朝見天子,公孫周居於洛邑,必得見,大人可因此,秘奏厲公,言之,郤氏有叛逆之心,周母與郤夫人乃同胞姊妹,郤氏秘見公孫周,有秘謀,欲立周爲君……”
“……大人可準備數千鐵甲,言之,郤氏所制,另,想法引郤氏邀請厲公入郤府赴宴,其目的暗殺厲公,可坐實郤氏之罪……”
不,他是仇人,不是愛人。
辛夷突然嗖的抽回手,再次緊緊按在腰側,然而,腦子又一時出現與他歡樂的情景。
“此生不離不棄,此生不離不棄……”
“他是兇手,欒書是刀,他便是持刀之人……”
兩種聲音交織在一起,攪得她頭痛欲裂,心狂跳不止,她只覺頭頂一片烏雲,四周空氣凝住,她出不了氣。
他的笑容在眼前,父母倒在血泊之中,琿弟臉上的傷疤……
“啊。”她突然大叫一聲,便失去了知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墜入萬丈深淵。
這是那裡?四周竟是一團白霧。
辛夷一路尋來,卻始終在白霧的包裹之中。
憑着一絲光亮,看見了阿父與琿在練劍,看見嫡母在梳裝,看見嫡姐在吵架,還有,阿母在織布……
她急急的跑過去,然而,所有的映像消失不見,新的白霧擁出來,伴着一個白色的身影。
她嚇了一跳,那人是孫周,而他手裡提的是什麼?
一柄帶血的青銅劍,劍尖上還滴着血。
他步步緊逼,她節節後退,最後一個激靈。
原來這是一個夢,她睜開雙眼,入眼的是一片紅色的紗帳。
紅得,如血一般豔麗,她幾乎要大叫出聲,摸向身邊,沒有魚腸劍。
這時櫻的身影闖入。
“美人?你醒了。”
辛夷看了她半晌,又環顧四周,才明白,她回到了,這裡是舜華殿,她一陣恍惚。
櫻挽起紗帳,跪坐在榻前,紅着眼,表情即激動又自責。
“美人……”她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辛夷看着她,很快恢復神絲,心裡柔和了幾分,“櫻。”
櫻嚎嚎大哭,緊緊抓住辛夷的手。
片刻,“我睡了多久?”
“美人足足睡了三日三夜……我這就去稟告君上。”
辛夷本欲拉着她問些事情,卻見她風一般的跑去。
麒麟殿:
堂下跪着醫者,顫抖着身子,額上大汗淋漓。
“當真查不出來?”
“喏。”醫者連着聲音都在發抖,“三月,兩月,並無多大差異,只有,美人最爲清楚,由上次葵水算起……”
“罷了。”孫周的聲音淡淡響起,“你只記住,美人有孕三月,便是任何人問起,都這般回答。”
“喏。”
“再者,今日之事,不能告訴任何人,否則。”
“微臣明白,微臣明白。”
醫者喏喏而退,走到門口還險些摔了一跤,幸得莢及時扶住。
莢走進大殿,見主子端坐在几案後,面色緊崩,冷峻嚴厲。
莢心中大感不妙。
他記得數日前,主子去了清源,三日前,更是興奮而歸,原來,不僅尋得美人,還得知,美人有了身孕。
這一事,在宮中產生極大反應,用平地一響驚雷來形容不爲其過。
其中最高興的自然是主子,接着姬夫人,君夫人,衆姬皆來看望辛美人,都被主子擋了回去,主子一直守在辛美人身邊,親吻她的發,她的額,拉着她的手,自個兒傻笑,那模樣,莢見了都覺得好感動。
然而,就在前日,宮中突然傳出流言。
辛美人一直居住在行宮,怎麼一回來就有了身孕?
僅一日,流言,傳得各殿皆知,姬夫人急急找到醫者詢問,醫者證實懷孕事實,當姬夫人問起懷孕時期時,醫者卻支吾着,月份太小,查出不來。
姬夫人更加懷凝,找到孫周,說出心中疑惑,結果,兩人大吵一架,莢從來沒有看到主子發過那麼大的火,即是對待自己的阿母,主子雙眼通紅,似要殺人一般。
最後,兩人自是不歡而散,姬夫人放下狠話,“若是事實,老夫定不留此人。”
待姬夫人離開後,主子便坐在大殿,一夜未眠。
難道辛美人肚子的孩子?莢搖了搖頭,怎麼着也不敢如此想。
他卻不知該如何安慰,這事的事,可是要殺頭的,他也只能呆呆的侯在一側,拿眼睛不時的瞟着主子。
孫周陷入沉思之中。
並非他不相信她,當那日,她暈倒,他緊張不己,抱着她衝進清源邑宰府,邑宰府自是雞飛狗跳,邑宰急急找來醫者,當醫者告之,她有了身孕,他竟是愣了好久,直到周圍的人紛紛在面前跪下……
他實在難忍這份喜悅,當即下令回到宮,他便發誓一步也不會離開她。
但,不知從那裡跳出來的流言,打破了他一切的歡樂。
因爲,他突然憶起,在回城,那驛站的老婦,曾說過,她因葵水而至,至臉色蒼白……
後來,她被刑午所藏,至今己兩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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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她不會做背叛他的事,便是如此,那麼,刑午……孫周咬牙切齒,突然將面前的几案踢翻,眼眶竟是深深的血紅,眸如鷹準,陰狠悲慟。
莢嚇了一跳,趕緊跪下,“主子?”
他不敢擡頭,只覺一股壓抑己久的怒火,即將爆發。
接着便聽孫周冰入寒骨的聲音,“傳寡人旨意,宮中傳播流言者,統統誅滅,連三族之內,也不放過。”頓了頓,“立即去辦。”
莢一愣,危危起身。
“慢。”
莢身子一顫,與剛纔離去的醫者,一樣戰戰慄慄,只聽孫周又道,“宣趙武。”
莢剛退出,櫻就來稟報,“辛美人醒了。”
孫周面色複雜,卻也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