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有證據”說得朱廷貴心驚肉跳,定睛一看,這位福建道監察御史的手上,也拿着一張五百兩的銀票。
“這,也是福王當時收買微臣的賄銀。不過,他對付微臣和陸無爲不一樣,他沒有威逼,直接用的利誘,把這五百兩銀票塞給了我。這上面也有你的簽名,對吧,福王殿下!”
“這……我……”朱廷貴一度語塞,這回更是說不出話來了。
這個時候,如果再有一位言官站出來,給予朱廷貴致命一擊,估計他就活不到回東南沿海去了。
因爲三人成虎,在這樣形勢已經成爲一邊倒的情況下,再站出來一個人,就會成爲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是這第三個人,始終沒有站出來,所以朱廷貴還能頑強地存活着。只不過,他這會兒已經無心再坐着了,完全站了起來,雙腿在微微地顫抖。
最最重要的是,皇帝並不想讓他死,還想讓他再多活一段時間。現在的一切場面,只是一場逼真的作秀而已。
眼見目的已經基本達到,皇帝笑了笑,他沒有直接問剛纔參人的這兩位,而是又問了葛守禮一句:“葛大人,朕來問你!”
葛守禮急忙拱手:“皇上儘管問!微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好!朕問你!”皇帝眯縫着眼睛看着他,“你的這兩位言官,爲什麼接到賄銀的時候不拿出來,偏偏這時候纔拿出來,這是不是有刻意算計之嫌?”
“這……”葛守禮竟然說不出話來。
“而且”,皇帝這時把頭轉向了剛纔參奏的陸無爲和張家淦,“你們兩個現在只拿出了銀票,說上面有福王的簽名,但是這可能是他簽名途經其他官員轉到你們手裡的,也可能是哪個大錢莊無意中遺漏出來的,這些都有可能,對不對?”
“這……”陸無爲和張家淦也被皇帝問得啞口無言。
朝堂上的各位大臣們也都看出來了,雖然皇帝說得對,僅憑這兩張福王簽名的銀票並不能證明他一定有賄賂行爲,而且兩位御史沒有第一時間拿出來,而是在這個時候一同發難,確實有陰謀算計之嫌。但是,很明顯,皇帝已經明確表明了態度,他在明目張膽地偏袒福王。
這樣下去,福王不但扳不倒,還很有可能會反咬一口,反告這兩個言官誣陷他清白。
果然,福王絕不是省油的燈,眼見皇帝如此立挺自己,他頓時腰桿硬了很多,直接朝皇帝一拱手,話鋒直指這兩個言官:“我主聖明!這兩張銀票雖然有我的簽名,但並不是我賄賂他們的!也不知道是他們從哪兒找來的?更何況時間過去了這麼久,他們現在纔拿出來,其他的證據一點都沒有,說明他們居心叵測,擺明就是要誣告!皇上!請您爲我申冤!”
這下可好!剛纔的鐵證如山這會兒變成了栽贓陷害,本來佔據絕對優勢的兩位言官因爲皇帝的偏向而逆轉直下,這會兒別說參倒朱廷貴,能夠自保就不錯了!
一些有正義感的大臣們感到了迷惑。
從少帝登基以來,雖然聽說在皇宮大內也鬧過一些笑話,但是在朝堂之上,他還始終是一代明君的形象,包括處理山東德州黃河決堤等要緊之事,
頂着巨大的壓力,爲民作主,贏得了很好的口碑和民望。
這還是頭一回看見他如此沒有原則地偏袒某人。
這是爲什麼呢?
更多的大臣們則選擇了觀望,雖然大多數人和這個福王並沒有什麼交情,但是皇上正在興頭之上,也正在延續着他的強勢風格,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去觸他的黴頭纔好!
這時候,朱廷貴已經在開始類似撒潑的表演,只見他哭喪着臉,大聲哀嚎着:“皇上啊!您可一定要爲臣作主!臣全心全意效忠皇上,一心一意爲皇上辦事!他們這兩個言官誣告我勾結地方大員,甚至裡通外國,這簡直是赤裸裸的陷害啊,還請皇上爲臣作主!”
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會哭的王爺有肉吃。
皇帝好象真的被這位大幾十歲的胖兄長感動了,只見他一拍龍椅子的扶手,高叫了一聲:“來人哪!摘去這兩個言官的帽子,推出午門外問斬!”
這一聲喊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朝堂上頓時一片譁然,就象一個馬蜂窩突然炸開了一樣,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發表自己的意見。
“皇上!”一直置身事外的都察院長官——左都御史葛守禮終於說話了:“此舉萬萬不可!自古言官錚骨者,從來進諫留青名!自古以來,歷朝歷代,都不殺言官!即便是直接參奏皇帝的,皇帝也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特別是我朝太祖設立都察院制度以來,監察御史官職雖微,但是作用很大。皇上如果要殺這兩個言官,必然使天下直臣寒心啊!”
大臣們這時都停止了議論,現場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了皇帝的身上。
皇帝“哈哈”一笑,就坡下驢,頑皮地吐了吐舌頭,甚至還衝福王作了個鬼臉:“你看你看!朕也有說了不算的時候,想殺這兩個言官看來是不可能了!如果殺了他們,估計所有士子們就該對朕口誅筆伐了,那朕也就離一代昏君不遠了!”
大臣們這時紛紛點頭,都爲皇帝及時收回這句殺頭的話表示贊同。
皇帝就象沒事人兒一樣,厚着臉皮,歪着腦袋想了想,問了葛守禮一句:“歷史上最出名的直臣,是叫魏徵吧?”
葛守禮當時就是一愣,不知道皇上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略一沉思,才知道皇帝大概是要藉口說魏徵爲這兩個言官保全面子,不由得笑了,回了一句:“回皇上的話,確實是魏徵,他是唐太宗時期最有名望的直臣,爲‘貞觀之治’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皇帝這會兒也笑着接過了他的話頭:“對對對!還是葛大人記得清楚,我最近看的都是一些野史,也不知道說的對不對。要不,朕給大夥兒講講,你們就當聽故事?”
大臣們都笑了,張居正更是心情大好地捻起了鬍鬚。剛纔腥風血雨的肅殺場面一下子歡快了起來,只是把頭一次上早朝的福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晾在了那兒。
皇帝真的就在朝堂上講起了故事。其實他知道,這些知識分子們最愛乾的事情就是引經據典,剛纔聽他們動不動就說我朝太祖怎麼怎麼,自古以來怎麼怎麼,只要歷史上有過這一號,而且評價還不錯,那就是最好的證明,比鐵板上釘釘子還管用。
“據說就算是太宗這樣的千古明君,也有被直臣魏徵氣瘋了的時候。有一天他在朝堂上又被魏徵噎得夠嗆,於是退朝後就跑到長孫皇后那兒去訴苦,說魏徵那個鄉巴佬欺負我,總有一天我要殺了他!長孫皇后聽了也不吱聲,到裡屋換了一套朝服出來施了一禮,說了一句:‘臣妾聽說君主賢明,臣子纔敢直言不諱!所以魏徵敢說直話是好事啊,恰恰說明皇上是賢明之君,真是要祝賀陛下!’太宗頓時端正了神色,轉怒爲喜。這是野史吧?”
“皇上!”葛守禮這時誠懇地一拱手,“我主聖明!這個小故事充分說明了‘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和‘用賢納諫’的重要性。皇上剛纔說笑了,這可不是什麼野史,這記載於五代時後晉歷任趙瑩、張昭遠和劉昫三任宰相,歷時六年才修成的《唐書》,直到宋代歐陽修、宋祁等編寫的《新唐書》問世後,後人才改稱它爲《舊唐書》,但它仍是是地地道道的正史!”
“哈哈!朕還以爲這些講小故事的都是野史,原來竟然是正史!”皇帝大笑了一聲,既而把臉轉向朱廷貴:“兄長,看來今天這頓參,你是白捱了!”
事已至此,朱廷貴也不好再說什麼,只好不情願地笑了笑:“只要皇上能夠爲臣驗明正身、還臣清白就好!”
驗明正身?我只知道你是個黑心大胖子,哪有功夫替你驗明正身?
唐卡停頓了一下,看向了葛守禮:“即便如此,朕也認爲沒有足夠證據就參人,這種風氣不能助長!要不然,御史不能服衆,何以監督官員言行?而且舉證時機不當,這兩位地方道,朕認爲不適合再在地方爲御史,馬上撤換!葛大人,朕作這樣的決定,不會被罵昏君吧?”
葛守禮拱手應答:“皇上聖明,臣等謹遵聖旨!你們兩個,還不趕快叩謝皇恩!”
陸、張二人急忙跪倒磕頭,領旨謝恩。
朱廷貴見躲過一劫,又見這兩個不怕死的言官雖然沒死,但也調離了地方道,也算有一個交待,不由得長舒一口氣,也跪下拜謝皇帝:“臣叩謝皇恩,多謝皇上替臣驗明正身、還臣清白!”
皇帝卻沒接他的話,只是大笑着對他說:“兄長,你就不要客氣了!快快平身!”
“謝皇上!”在地上趴着象一個大蛤蟆一樣的朱廷貴站起身來,卻是再也不敢在那張朝堂賜座的小椅子上坐下來,只是束手在旁邊老老實實地站着。
皇帝眼見時機成熟,站起身來,揹着手走了幾步,對着大家說道:“既然言官所參證據不足,說明並不符實。福王朱廷貴忠勇可嘉,仍是天下楷模!再說了,作爲當地的王爺,與兩位巡撫接觸多一些也是正常的,更有利於安定團結麼?大夥兒說是不是?”
“是!”大臣們不知道皇上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是機械式的回答道。剛纔葛守禮已經代表羣臣撅了皇帝一回了,這回可千萬別再惹他生氣纔好!
“好!”皇帝一展雙臂,“既然大家都說是!那朕就替兄長再作一回主,朕也是剛剛瞭解到,閔維義和鍾欽良這兩位得力臣工的小女兒,也到了出嫁的好時候了,這樣吧,就由朕替福王主婚,納這兩位巡撫的小女兒爲側王妃,如何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