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屏重重點了點頭:“嗯!既然正陸如此坦誠,老夫也就不再隱瞞。既然努爾哈赤已死,從了他應有的歸宿,老夫亦沒有什麼遺憾。如果你們這些穿官衣兒的能夠對我既往不咎,老夫就捨命爲你們謀劃謀劃!”
龔正陸大喜過望,一下拜倒在他的面前:“師叔如此坦蕩胸懷,令正陸佩服不已。家師不幸仙去,長輩中僅剩下小師叔,還請小師叔視正陸如親生兒子,侍奉於堂前!”
張玉屏顯然受了很大的觸動,上前將他扶起:“正陸,快起來,老夫與你相差也不過十多歲,快起來!快快起來!”
龔正陸緩緩站起身來:“多謝師叔通曉大義,咱們這就動身,大將軍和兵部侍郎大人在大將軍府中等着我們呢!”
張玉屏正欲向外走,卻遲疑了一下說道:“正陸,老夫剛纔問的你可還沒有回答!你是沒問題,可你的這些上司,比你穿更大官衣兒的,真能做到胸襟寬廣,既往不咎?”
龔正陸笑着拉起他的手,把來之前李成樑和王崇古對自己說的話又說了一遍,末了加了一句:“師叔,別人可不信,你還不信我?你只是幫了努爾哈赤一人,我卻在女真軍中當了十餘年軍師!即使如此,大明皇帝仍然對我既往不咎,愛惜有加,發給我的任免誥令,我現在還留着!您就放心隨侄兒去吧!”
張玉屏哈哈笑了,讓龔正陸略等一等,到桌上把那本未寫完的書卷起放在懷中,吹滅了燈,隨着龔正陸出來。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
走在路上的龔正陸心裡一下子振奮起來,有了小師叔這匹伏櫪老驥的幫助,或許真能另闢蹊徑,一舉解開當下之困局。
大將軍府中,張玉屏與各位敘禮完畢,在龔正陸身邊坐下。
李成樑和王崇三深施一禮,對他稱起了“先生”:“先生!您是軍師的師叔,也是我們二位的師叔,還請先生不要客氣,把我們當作自己家裡人一樣。”
張玉屏拱手客讓幾句,卻不再多禮,直接開門見山地問起了當下局勢。
玄武簡略將情況一說,張玉屏點頭,看着他笑了笑:“原來閣下就是戰神玄武將軍,我近日在女真部族附近可是對將軍的名號聽得如雷貫耳一般,就連努爾哈赤都幾次提到女真軍中若有玄武,早已踏平中原。”
玄武拱手:“先生過譽了!勝玄武者成百上千,對於戰神稱號,實在是愧不敢當!”
張玉屏哈哈一笑,轉過身來看着李成樑,用手一指玄武和龔正陸:“大將軍的麾下,文有龔正陸,武有玄武,爲何還如此發愁?難道真怕了這區區幾萬兵不成?”
李成樑苦笑一聲:“先生有所不知,我等被圍,苦無糧草支撐……”
張玉屏擺了擺手,打斷了他:“這些情況老夫已經知曉,不過我有一策,可能與你們最近實施的方略背道而馳,不知你們可願聽!”
李成樑連忙答應:“願聽!願聽!我等愚鈍,即便是龔軍師大才,也因爲久於其中,所見被限,還請先生指以明路!”
張玉屏坐了下來,一針見血:“大將軍此番動員全城抗敵,是
否曾經貼出告示以寬民心,說女真大軍少則十天,多則半月必退!”
李成樑連忙點頭:“確有此事!不瞞先生,今日方至六日,已有少量百姓家中無糧,鬧將起來,我們費了好大週摺才使之平息。這一切都歸因於我們過於樂觀估計,看來別說半月,一月能解此圍就是不錯,我們正發愁如何向百姓解釋呢。”
張玉屏微笑:“如果老夫沒有猜錯,大將軍等人商議的結果還是唯恐民心渙散生變,打算暫時瞞住,半月之後再作緊急處置是吧?”
李成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先生真乃神人也!雖然我們沒有完全議定,但目前的打算確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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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玉屏嘴角揚了揚,接過話頭:“對!我說的就是這件事情!如果你們目前打算如此,那麼老夫的建議則完全與之背道而馳。”
李成樑等人頓時滿臉驚愕,尤其是龔正陸:“先生,您的意思是……”
張玉屏點頭:“確實如此!老夫的意思就是把這件事情的真實情況告訴百姓,讓其完全知情!”
此語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讓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讓老百姓知情,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但是驚詫之後,大家又在心底默默覺得張玉屏說得有道理。
事已至此,不如和盤托出,求得百姓理解,而且此事是官府食言在先,既然要承認錯誤,不如承認到底。
一言以蔽之,“說破無毒”,即是這個道理。
龔正陸這時站了出來,主動攬責:“師叔,這個因爲擔心民心思變而暫時瞞住百姓,是我的主意。如今經師叔點撥,確實覺得此舉不妥,應該告之百姓實情。”
張玉屏笑着回答:“老夫當然知道這是你的主意,所以提出來就是供你們參考。正所謂防民之口,甚於防川。大禹治水終能成功,在於疏導而非堵塞。本來大敵當前已是外患,如果內部再失和,內憂外患一結合,崩塌的速度只能更快。所以,不如坦誠相待,軍民一心,共御強敵。”
李成樑這時拍了一下桌子,大聲說道:“好!就依先生!天一亮,我們就張貼告示,先行向百姓認錯,再告知百姓實情,請百姓與我們共同禦敵。”
龔正陸這時點了點頭:“再加上一句,如若誰家無糧,經鄰居證明,可到軍中來取,免費供給。”
董千里急忙插了一句:“軍師,萬萬不可!我們只有兩日餘糧了,一些部隊已經開始殺戰馬了。”
龔正陸看了一眼旁邊的張玉屏,嘆了一口氣:“我何嘗不知!只是既然大家都認可師叔說的軍民一心,總得拿出些誠意來吧。就這樣定了,將軍中僅存兩日餘糧之事也告知百姓,各營將戰馬集中起來,先殺掉那些老弱之馬,將馬肉包括五臟六腑都淘洗乾淨,用火烘乾,定量使用。”
董千里雖然無奈,卻只能答應:“是!軍師!末將這就去準備!”說完轉身佈置去了。
李成樑和龔正陸幾乎同時擡起頭看着張玉屏:“您還有何指教?”
張玉屏卻沒有很快回答,只是笑,略一沉吟之後,說出一句:“在這兒憑空
想,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來。如果諸位不嫌棄,明天請帶老夫到城樓上一觀敵情,如何?”
“好好好!如此甚好!”李成樑拱手走上前來,“今天已經很晚了,還請先生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讓軍師去請您!也請您莫要見外,與我們同心共德,生死存亡!剛纔您已經教了我們一計,還請繼續不吝賜教纔是!”
張玉屏哈哈一笑:“大將軍客氣了,老夫沒那麼多彎彎繞繞,我也是大明子民,咱們也不用多說了,從現在開始,就是拴在同一根繩上的螞蚱!”
“哈哈哈!”現場爆發出了一陣笑聲,在這樣沉痛的夜裡傳來一絲略微舒解的歡快。
……
第二天一早,龔正陸領着張玉屏一起登上了外城東門的城樓,這兒離雅爾哈齊的帥營不遠,估計會是女真人進攻的主要方向。
才上城樓,就看見李成樑和王崇古已經帶着玄武、董千里在城樓上迎候,相互施禮後,張玉屏也不多話,站在城樓最前方看了半天,不時問着龔正陸什麼。
龔正陸對這位小師叔非常尊敬,絲毫沒有一點兒大軍師的架子。師叔問什麼,他就答什麼,有時還主動把自己知道的情況說說。二人交談甚歡,很有一些“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感覺。
李成樑等人見他們二人聊得如此投入,都忍不住湊上前去聽,結果只聽到張玉屏問了問雅爾哈齊和舒爾哈齊這二人怎麼樣,玄武是如何擊殺那五位女真首腦的等等,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正在驚訝之時,卻見二人突然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張玉屏將手指向了玄武,嘴裡嘟噥了一句什麼。龔正陸點頭又搖頭,迅速接了一句。張玉屏又陷入沉默,然後笑着一指城外大軍。龔正陸低頭深思,繼續一拍腦袋,哈哈大笑起來。
董千里這時忍不住問了玄武一句:“兄弟,你說這叔侄倆說什麼這麼高興呢,好象仗還沒打,一切都已經在股掌之間一樣!”
玄武急忙使了個眼色制止了他:“老夥計,你可別忘了‘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當年劉備帳下有關羽、張飛、趙雲,個個萬人難敵,可是如果沒有軍師諸葛亮,那哥幾個可是一點兒作用都發揮不出來,被曹操滿處輾得撅屁股亂跑。直到他們三顧茅廬請出了孔明,這纔有了後來的聯孫抗曹、赤壁之戰,纔有後來的稱王蜀中。”
董千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兄弟說得是!確實是這個理兒!孔明雖說手無縛雞之力,但其智一出,可敵百萬雄兵!正所謂‘伯仲之間見伊呂,指揮若定失蕭曹’,杜甫的評價很中肯,要論輔佐君王,他輔佐劉備、劉禪兩代,與輔佐成湯、太甲兩代的伊尹,還有輔佐周文王和周武王的呂望相比,正所謂絲毫不差;而其指揮若定與老謀深算,比起漢高祖劉邦時期的名相蕭何與曹參,更是棋高一着。”
玄武笑了:“你明白就好!你看這二位,算不算當世之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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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