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誥說完這一句後,突然放低了聲音:“兄臺!說心裡話,您覺得皇上此舉如何?”
葛守禮略一停頓:“皇上將我推至臺前,一則可以制衡張居正,二則可以從都察院的角度整飭吏治,實屬一石二鳥!”
王之誥笑了:“兄臺!現在您和我都已經看出來了,您覺得張居正會看不出來麼?”
葛守禮沉默了半晌方出聲:“兄弟!你不說我還真沒意識到,那天扳倒福王等三人時,沒怎麼去看首輔的神色!”
王之誥輕聲道:“那讓兄弟來告訴您吧!張居正那天面沉如水,顯然在皇上宣告您任上時就已經體會到了皇上此舉之深義!如果不出所料,城府甚深的張居正現在已經將您視作了頭等大敵!”
葛守禮一下子感覺到了莫大的壓力:“不會吧?他真會如此?”可是此句話剛說完,他自己也不信,張居正這人的性格他太瞭解了,如果臣服於他還好說,一旦站到他的對立面,肯定沒有好果子吃。
王之誥看出了他的疑慮,繼續火上澆油:“他不會如此麼?兄臺不妨想想,當時他還只是次輔,卻只用了半月時間,在皇上登基第六天就把首輔高拱趕回了老家,自己做上首輔,而且讓三輔大臣高儀主動辭官,整個內閣大臣只剩下他一人統領,幾近半年時間,牢牢把持朝政。您也不想想,攬慣了大權,一下要分權,換作是您,能答應麼?”
葛守禮點頭:“確實是!換作我也不答應!非鬥個你死我活不可!”
王之誥大笑:“這就對了!敢問君現在與張居正鬥,有十成把握麼?”
葛守禮頹然嘆了口氣:“沒有!莫說十成,一成都沒有!”
王之誥伸出雙手,按下一個指頭,笑着說道:“一成都沒有,這話有些誇張!一成把握總是有的!兄臺!如果兄弟堅決站在你這一頭,你認爲能增加多少?”
葛守禮擡頭看了看他:“如果你與我結盟,勝算可到二成!”
“如果張居正沒了馮保的支持呢?”王之誥突然提出了一個顛覆式的問題。
葛守禮一下子愣住了:“沒了馮保的支持?你的意思是……”
王之誥笑道:“張居正之如日中天,說白了除了他自身之實力,有絕大部分來自於與馮保之聯盟!他們兩個,號稱皇帝之左膀右臂,一文一武,一內一外……”
葛守禮似乎若有所悟:“兄弟!你的意思,是先除掉馮保……”
王之誥已是目射精光:“兄臺!先不論是否可行,你就告訴我,如果馮保不在,我們對抗張居正的勝算可有多少?”
葛守禮沉吟片刻,將王之誥伸出的手指又按下去三根,變成了一個整拳對一個手掌:“至少可以五五開!”
王之誥眼中精光更盛:“兄臺!此等情況還不明瞭麼?你上次控告福王之時,留有一手,連皇上親自問你,你都含糊其辭躲閃過去,究竟爲何呢?”
葛守禮臉色大變:“之誥!你!此乃絕密!你如何得知?”
王之誥見他已然入計,微微一
笑:“兄臺!兄弟既然能幫你增加一成勝算,當然也非池中之物,許你做得,就不許人曉得?”
葛守禮頓時沉默不語,感覺自己已然被王之誥算計,但是具體算計在何處,他還說不太清楚。
良久,他才說出一句:“之誥兄!我怎麼感覺我在進入你計定的甕中……”
王之誥用那隻張開的手掌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你和我,半斤對八兩,你想請我入甕,我也想請你入甕,現在都已經說開了!不如我們二人真心聯手,請馮保入甕,再專心對付張居正!”
葛守禮仍是滿腹狐疑:“之誥!我至今爲止,也沒想明白,你爲何願意如此幫我?”
王之誥只是笑:“很簡單!咱們倆聯手,才能除掉馮保!除掉馮保,你才能鬥倒張居正!鬥倒張居正,你才能當上首輔!你當上首輔,我才能當上次輔!”
葛守禮這才明白:“原來你……”
王之誥把抓着拳頭的那個手放開:“如果我們兩個不聯合,那麼我們就是兩手空空,啥也不是!你會被張居正剿滅,我也將早晚不保,如是而已!”
葛守禮兀自沉吟不決,王之誥適時將他一軍:“兄臺!既然你向皇上隱瞞不報之事我能知曉,別人亦能知曉!如果張居正知曉此事,來個一箭雙鵰,既告發你欺君,又能除掉馮保,那麼普天之下還能誰能與之抗衡,恐怕就連皇帝也是他囊中之物了!”
葛守禮方纔如夢初醒:“之誥兄教訓得是!既如此,咱們倆當機立斷,由此聯手!明天我就去上書房面聖!”
王之誥卻一下子拉住他:“當機立斷沒錯,可如何揭發馮保,咱們倆還是得從長計議纔是,要不然打草驚蛇,馮保可是掌握着東廠和大內呢。”
葛守禮皺眉:“之誥!你有何良策,就直接說出來吧!爲兄全依你便是!”
王之誥眨了眨眼睛:“兄臺!兄弟很佩服你當時扳倒福王之策,不是說這一時,而是上次的欲擒故縱!”
葛守禮撓頭:“上次的欲擒故縱,你的意思……”
王之誥直言不諱:“福王首次來京誇官,你那次可不是親自參的他,而是讓你的兩個省道監察御史出的頭!”
葛守禮一下子恍然大悟:“你是說浙江道陸無爲和福建道張家淦?確實是,一直到現在皇上也經常唸叨他們二人,說他們這頭一炮打得好。就在前不久,還讓我將此二人重新任回二省,官升二級。”
王之誥輕笑:“這不就得了!他倆正好重回二省,如果他們的密奏摺子被皇帝看到,必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哈哈哈!”二人之手握在一處,席間盡是他們的大笑聲!
……
十數日之後,陸無爲和張家淦的密奏摺子到了上書房。
皇帝這段時間早已將眼光盯向了東南沿海,聽到有那兒的摺子過來,以爲是戚繼光和胡宗憲的戰報,急忙打開來看。
看了第一封,居然不是戰報,而是監察御史參人的摺子,有些失望,看看參的是馮保,一下扔
在了一邊。
不過,他象是想起了什麼,忍不住又打開看了一眼。
在登基之前,參張居正和馮保的密奏摺子都不少,他剛開始還細細看,後來看得多了,都懶得過腦子了。隨着時日變遷,參奏他倆的摺子也越來越少,尤其是平定遼東之後,幾乎難得見到。
今日如何會有浙江道監察御史參奏馮保呢?
這再一看不打緊,一下看到了末尾的署名——陸無爲。
這個名字太熟悉了,當時向福王朱廷貴開炮第一人,當時參他的時機還不成熟,不得不免了他的浙江道讓朱廷貴放鬆警惕。
後來終於參倒了福王這棵大樹,除了升葛守禮爲次輔大臣,他還特意交待陸無爲和張家淦官復原職,並連升二級以作嘉獎。
這個陸無爲,他爲什麼會在這時候參馮保呢?
他坐了下來,細細讀之,看着看着不由大吃一驚!
這個被自己稱作不畏死之直諫臣的陸無爲,竟然參馮保大肆接受福王所贈財物。
看到最後,他已是雙手顫抖不已,卻發現最後一頁比平時要厚,這個陸無爲,難道他想學原來呂調陽在奏摺尾頁隱藏夾頁不成?
他輕輕將尾頁撕開,還真有夾頁,裡面是朱廷貴寫給馮保的一封親筆信及一張附送珍玩及古籍清單。
這些清單上的東西,陸無爲作了一個估價,竟然合三百萬兩銀子。
三百萬兩?這已經是大明一年的國庫收入!
這個天殺的朱廷貴,還真是捨得花血本啊!真是可惡至極!
更可惡的是,馮保居然把這些東西盡數收了!
他倒是知道,馮保本來就好收藏古籍,尤其是趙孟頫手書的《赤壁賦》和《洛神賦》等珍本,那次偷偷去看晴天時就在張德閒的府上發現他有這個嗜好,不過沒想到竟然到了如此不能自拔的地步。
這個馮保,如果真象陸無爲所說,他連福王的禮物都敢收,難道是早就算定福王必死,打算敲竹槓,還是一直與福王有勾結呢?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一下子吃進去三百萬兩,哪裡還有所謂清白?
百思不得其解之處,他仔細看了看詳單,發現收物時間較爲集中,多爲原來要求福王蒐集古籍珍玩上報以便張榜表彰其忠勇之時,不由寬了寬心,估計那會兒福王賄賂馮保是想讓他在自己面前說說好話,馮保也是不願意打草驚蛇,所以默默收下,寄存下來了,即便現在沒和自己說,也只是想貪個便宜,並不是真的與福王勾結。
可是打開第二個密奏摺子時,他頓時傻了眼。
這是福建道監察御史張家淦寫的摺子,參奏的人,同樣是馮保!
而且,他在摺子中列出來的馮保收受之物,就不是福王上報時之物了,而是報知自己後要求充入國庫後的珍玩古籍,其中還有福王私吞朝廷抗倭餉銀買了古籍珍本送給他之荒唐事。
更有甚者,摺子中還提到福王曾送馮保兩位絕色美女!
馮保只是個太監,他要美女作甚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