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小岸看不見任何東西, 意識也是如宇宙初開時一片混沌,但是自己對自己的對話卻很清晰。
蘇信葉是對的。
她之所以勒住我,讓我暈倒, 是因爲我的確是個礙事的人。如果當時我真的就此暈倒了, 沒有衝過去, 辛就不會爲了我擋下那槍了。如果她沒爲我擋下那槍, 她也不會墜崖……她也不會……
辛!!
猛地掙醒, 步小岸全身痠痛,脖子處被固定住,火辣辣地疼。
這裡是……醫院?
步小岸渾身都是冷汗, 喘着氣,雙眼神經質般一動不動地睜圓盯着天花板。空氣似乎稀薄得過分, 陌生讓人作嘔的空氣讓她快要抓狂!
辛呢!
步小岸一步就跨下牀往門口踱去。
辛在哪裡?她在哪裡?她不會就這麼死了的!她不是一直都在糾纏我的人生嗎?怎麼可以說退出就退出?
門才一開步小岸頓時就覺得頭重腳輕一下子往前栽倒下去, 幸好路過的小護士趕緊扶住她才讓她不至於再次受傷。
“小姐, 你受傷很重,要好好休息。”小護士看步小岸渾身像散架一般卻還一副逞強要跑走的樣子, 不禁眉頭都皺到了一塊,幾乎把她整個人都抱住才控制住她。
“讓我走……讓我走……”步小岸口中一直說着這句話,柔軟的身子卻有無限的能量,就算受了重傷那個小護士卻漸漸被她帶走。小護士趕緊呼喊求救,來了好幾個年輕的醫生才把步小岸抱回了牀上。
醫生給她打了鎮定劑, 步小岸感覺身體像團棉花一般, 瞳孔也越來越空洞。就在她的意識要再一次遠離的時候突然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
“小岸……”
步小岸緩慢地扭頭, 一頭微卷的短髮, 眼鏡, 就算已經26歲但是依然是張小孩的臉,永遠長不大似的, 可是這張可愛的臉此刻卻充滿了心痛。
“陳果……”步小岸喚了一聲之後就陷入了昏迷。
步小岸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夜裡,病房很暗很暗,只有幾絲月光從窄窄高高的窗口泄進來。月光冷冷地落在她身邊的人身上,步小岸感覺頭沉得像有塊大石壓在上面,但是她還是認出了那個人是好久不見卻忘不了的青梅竹馬,陳果。
陳果坐在椅子上睡着了,那張小孩臉在睡着的時候更是沒有一絲殺傷力,傻乎乎的想讓人捏一把。步小岸動了一下陳果就醒了,柔聲問:“小岸,你好點沒有?”
步小岸無力地看着陳果的臉龐許久,雙脣動了動,說不出話。
步小岸一時恍惚,爲什麼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之前的生活,她的身邊有陳果,一點都沒有變的陳果,從小到大她都是這個髮型,巴掌大的臉清秀的五官,極容易皺起眉露出一副心疼的表情。
陳果見步小岸只看着自己不說話,聲音更溫柔了:“小岸想喝水嗎?我給你倒。”說完便要起身,步小岸突然用微弱的聲音喚她:
“陳果……”
陳果回頭:“小岸,怎麼了?”
步小岸伸出手,拉住陳果的手腕,嘴裡似乎在念着什麼,太小聲了陳果聽不太清,俯身下去,忽見步小岸滿臉的淚水。
“小岸,別哭……”陳果心痛得無以復加,雖然步小岸文弱又溫和,但是骨子裡卻是很倔強的,經歷過那些足以讓人崩潰的事情卻一直很堅強,甚至可以爲了不拖累任何人毅然決然地遠離。
可是此刻步小岸卻哭得像個孩子,那麼無助……其實再堅強的人都是會有脆弱得需要被人擁抱的時候吧。
陳果用力把步小岸摟進懷裡,步小岸感覺到她這個擁抱用盡了全力,雙臂緊緊地扣住自己的身體,緊到全身都發痛。步小岸什麼也不想剋制了,她已經壓抑太久,讓最原始的感情徹底解放,盡情地崩潰。
其實我還是那個我。辛,在遇見你之前我就是走到哪裡都會奪人幸福害人性命這樣可怕的一個存在。你那麼勇敢地靠近我,呵護我,雖然蘇信葉也說我只是比較能感應死亡,可是最後你還是因我而……不管真相是如何,但是結果只是這樣——如果你沒遇見我,你就不會出事。
最後還是我害了你……
我害了那麼多人,到底還有什麼臉面繼續活在這個世界上?
不知道哭了多久,最後步小岸在陳果的懷裡又一次迷迷糊糊地昏睡過去。陳果把她放平,蓋好被子,被子的每個角都掖好。她直起身子,彎腰太久,痠痛難忍。她輕輕地踱步到窗前,摘下眼鏡,從口袋裡掏出紙巾擦去眼角的淚痕。
今晚的月光依舊,冰冷殘酷,落在陳果重新戴上的鏡片之上,反射出寒冷的光。
陳果一臉憂愁和月亮對望着,很多個夜晚都是這樣,只有月光和她相伴。可惜看似那麼孤冷的月光,看似只有她一個人神情遠望,殊不知就在同一個時刻有多少人如她這番,都望向那同一個月亮。
一週後步小岸的傷勢好轉,可以自己下牀走路了,可是身體弱得走不到200米就虛脫。好幾次都是陳果把步小岸從走廊揹回病房。可是每次把她揹回來了她下次還是要往外跑,陳果好無奈又心疼:“你每天這樣往外跑是要幹嘛?你只不知道你身體情況差到什麼地步了?而且你爲什麼不吃東西不配合醫生治療?這樣下去你會垮掉的。”
“陳果……你幫我好不好?”
“幫你什麼?”
“你幫我去聯繫……聯繫每個警局……如果有……有年輕的女屍,請你告訴我……”步小岸說完這句話心裡堵得快要不能呼吸,可是這麼多天了,辛一點消息也沒有,一點也沒有!雖然步小岸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是她不知道如果結局真的是這樣,她能不能真的接受。
“年輕的女屍?究竟是……”
“拜託你了……”說完這句話步小岸就再也沒有力氣說下去了,陳果見步小岸一點也不想多說自己的事情她也不再多問,依舊幫步小岸蓋好被子,提醒主治醫生和護士小姐今天的所有治療,然後獨自穿越那又長又冷的走廊千萬警局。
她的背影很瘦,單薄又落寞。
腳步聲從遠處傳來,由微微睜開眼,見任冉走到她面前蹲下:“親愛的,我們去洗澡。”
整整一個星期由都沒有說一句話,連看都不看任冉一眼,無論她是來餵食還是拉她去洗澡由全都任她擺佈,絲毫不反抗,就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一般,眼中盡是類似死亡的暗淡。
林綾手裡拿着槍轉來轉去,見她們倆走進了沒有窗戶的浴室關上門,坐在了浴室對面的椅子上,無趣地盯着門口。
任冉脫去由的衣服把她放進浴缸之中,熱水慢慢浸沒了她的身體,任冉看着一絲 不掛的她,看着看着眼前漸漸模糊。現在的由和以前那個英姿颯爽又充滿靈性的由已經不像是同一個人了,以前的她雖然也瘦,但是身體的線條美好性感,充滿着生命力,可是現在的她,枯燥的長髮遮在胸前,瘦得脫形,失去光彩的皮膚上滿是林綾抽出的鞭痕。最讓任冉無法接受的就是由那雙眼睛,好像已經失去了求生的信念,活死人一般只會注視一個方向。
我的由……怎麼變成這樣?是我毀了她?!
任冉心疼地捧起由的臉,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由沒有任何反應。
“由,我的槍傷好了許多,今晚我會殺了林綾,然後我們一起逃走吧!我們逃到天涯海角,逃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永遠都在一起好不好?”任冉一開始是細語,可是說到後來卻像孩子一般抱住由大哭起來。
由任由她哭,雙手卻始終垂在身側。
林綾坐在門口,只聽見任冉的哭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