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她的內心卻是因此而產生了一個疑問,鍾離昧這廝這麼懼怕這橋,不惜萬里迢迢,跋山涉水去人界拉她下水,難不成此人生平心上有什麼已經被治癒的傷痕或者有要他生不如死被塵封的記憶麼?
罷了,不管怎樣,今日這橋也是要過的。好在自家實在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傷心事與後悔事等等帶有負面情緒的事,爲了公主暫不與他計較。當然,至於今日平白無故爲他利用之仇,肯定得記牢了,有朝一日回到妖界,定然要組織一些富於正義感的仁人志士找他算賬。
她當下叫醒那白衣秀士,應允之後便上了橋。走在橋上,她昂首闊步,做出一副君子坦蕩蕩的姿態來。如果忽略了頭頂上方那一大羣飄過來飄過去的不明黑色霧團,實在與打了醬油後回家要過的那座橋沒什麼分別。
誠然,她是不需要擔心的,這輩子最難受的事情便是睡的正香被尿憋醒,然則此刻她一直清醒着,絕不會受此苦楚。她很悠然,很自得,邊走還邊欣賞着橋下的風景,雖然那橋下沒什麼風景。
只是,走至中央處忽然內心生出一股悶悶的愁緒,忽然便憶起來到人間的日子,因爲要救公主不得不借屍還魂做了鍾離昧,又憶起下山收趙漓鴛爲徒,後來遇見了時楓渺。一想起時楓渺,內心那股鬱悶便愈加濃厚,再想不起其他,剩下的路途上竟然就將時楓渺的事情從頭至尾回憶了一遍,如此一個重情義的男子,一想起自己欺騙了他的事情就鬱悶不已。行至橋的末端,她猶沉浸那份深深的自責之中,喃喃嘆道:“不知道他來生過的如何。”
“你很想知道嗎?”
隨着話音,她只覺得眼前一花,下一刻鐘離昧已經立在她的面前,回覆成那個白衣飄飄,絕世傾城的禍水模樣。
這人終於是捨得出來了,她四下瞧了瞧。果不其然,他們已經來到了彼岸。本想出言譏諷幾句,可是對方卻是沒給她這個機會。
當是時,那人深深凝視着她,頗爲認真的說道:“衝着你這份難得的傷感,我決定治癒你!”隨之,她眼前又是一花,鍾離昧已經不見了,半空中只拋下一句話:“等着,我去去就來!”
她立在黑霧騰騰的水邊,很是鬱悶。
不多時,鍾離昧便迴轉了來,得意洋洋的一把揪住她塞進了自家的口袋裡頭。她頓時恨的咬牙切齒,陰曹地府的空氣本身就很不清新,現在入了他的口袋,那空氣質量就更差了。他那口袋裡頭也不知道曾經裝過什麼倒黴物事,一股子花椒辣椒大蒜味,生生能把活人嗆死。
她捂着口鼻,在他的口袋裡上躥下跳,折騰個沒完沒了,吼道:“鍾離昧,你這個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的小人,快些放我出去!”
“好的!”鍾離昧應了一聲就將她從口袋裡給掏出來了。
Wωω.тт kǎn.¢ Ο 她正要撒潑,一擡頭卻發現漓鴛近在眼前,登時高興壞了,顧不上與鍾離昧計較,也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一躍而起,高聲歡呼着就奔跟前去了。
哪曉得這一喊一奔之間讓她發現了一個讓自家肝
膽俱裂的事實,不知何時她竟然變成了一枝正在燃燒的蠟燭,跑不了也喊不出,只能夠懸浮於半空中,離的公主不遠不近的,因爲只要近前一些就立刻被其周身所散發出來的護體靈氣彈開。
她急的抓耳撓腮,像個小丑一般在公主面前跳過來跳過去,搔首弄姿,擠眉弄眼,奈何最終只是對牛彈琴。不過,要她稍稍感到欣慰的是,在自己的努力下,眼面前的那頭牛終於肯正視她了。
只是那頭牛看着她的眼神,那叫一個煽情,煽的她渾身直起疙瘩,要她不由得不審視起自身來。這麼一審視,她才發現自家不是一枝普通的蠟燭,而是一枝除去閃爍跳動的火苗而外,全身爲幽藍色符紙層層包裹起來的蠟燭。這蠟燭如此眼熟,她略一思索便想起來了。
當初時楓渺過世時,腳底下那頭牛正當純情善良期,自家爲了安慰她那一顆因失去友人而悲痛的心,便扯了個謊,告訴她點三年引魂蠟燭,可引導死魂順利走出危險重重的七七四十九暗道,但凡走出暗道的魂魄便可以投生到好去處,來世定然大福大貴。
當時是三分認真七分玩笑的態度,卻沒想到她真的堅持下去了。現今想來,方纔明白這堅持不是沒有原因的,漓鴛對時楓渺的情愫並非如她所說也並非如自家眼中看到的那般簡單。如果放任這兩人在一處,假以時日,保不準就成命緣簿上所寫的那般。
雖然,人已不是原先那一個,但既然是變數,誰又能夠保證不會出現變數之外的變數?不管何時何地,只要想起那個在某年嚴寒之時賠錢賠物外加雪中送炭,帶來溫暖一冬的少年,就唏噓不已。不知道他在來世過的怎樣,心願是否達成。
“喂!小心!”耳邊忽然傳來一聲驚呼。紫櫻心頭一震,趕緊看向漓鴛。老天!這丫頭做了兩回人,徹底變癡呆了,睜眼淨走瞎路。只見灰濛濛的天空下,是一片皴裂成網狀的土地,溝壑縱橫。那丫頭放着好路不走,卻盡往裂縫處邁步,嚇的她狠狠出了一身冷汗。當下顧不上多想,趕緊爲漓鴛指引着方向,一路帶着她往前走。好在她還未全傻,一直都在跟着自己。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紫櫻費盡氣力終於將漓鴛帶上了坦途,而她自己卻蠟炬成灰淚始幹,悲壯的譜寫了一首憋屈的生命之詩。
當鍾離昧撈她回去的時候,猶自驚魂未定。鍾離昧那廝委實不厚道,不僅不給予安慰,反而在一旁幸災樂禍,問她道:“故人相見,感覺如何?”特意在相見二字上加重了語氣。
她卻是沒有回答,呆呆的看着不見首尾的死魂隊伍,半晌忽然幽幽道:“鍾離昧,你說我日後若是死了,是不是也會像他們這樣?”
鍾離昧愣了一下,原本以爲她會牙尖嘴利的反駁,卻是沒料到她會問出這句話來,似笑非笑的道:“你又不是凡人,怎會如此。”
她嘆了口氣,目光緊隨着漓鴛而去,道:“公主也不是凡人,還不是如此。”眼見着漓鴛在死魂叢中,面對一羣如狼似虎的鬼卒,嚇的瑟瑟發抖,這還是生平第一次見着公主也有怕
的時候。可惜此時自家卻是有心無力,既無法上前巾幗救美,亦無法堂而皇之的大聲嘲笑,實在是憋屈鬱悶至極。
鍾離昧縱身立在一朵曼珠沙華的花蕊之上,語氣忽然變的無限抒情,道:“她不一樣!她當年受傷太重,神力全無,與凡人一般無二,依靠自己的力量暫時是跳不出來的。又因爲兩世爲人,身上凡人的氣息比較濃厚,那些法力低微的鬼卒哪裡識得?”與先時的戲謔不同,他的面色逐漸端肅,目色深沉凝望着漓鴛。
而那邊的漓鴛卻是渾然不覺,戰戰兢兢的縮在死魂隊伍裡,面色悽惶,小心翼翼的避着鬼卒手中那根浸滿死魂怨念的鞭子。
她只覺得心口一窒,胸中似被什麼給堵住了一般,悶得慌。
“想不到義薄雲天的巾幗英雄竟然會落得如此下場,委實叫人痛心!”鍾離昧嗟嘆不已,穿過彼岸花叢往死魂那邊走去,邊走邊說:“她與後冗鬥智鬥勇那會兒,恰巧我被困在人界脫不開身。沒有親見那一場慘烈的大戰,實乃生平一大憾事!”
對於漓鴛大戰後冗的事情,紫櫻因爲從頭至尾都被關在上蓮虛之中知之甚少,現今鍾離昧提起便問了兩句。問完她便也曉得,除了漓鴛本人與當時同困在焰境之中的軒轅家小六子而外,閒雜人等統統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外間傳說的不過是諸如“焰境之內,刀山火海,毒雨瘴霧,兇險異常,靜水豪女趙氏漓鴛爲救情郎不懼強敵,英勇無畏力戰上古反動派後冗三百回合。這一場大戰直殺的飛沙走石,昏天暗地,纔將後冗那賊子消滅”之類華而不實的傳奇體文字。
她知道真實情景必然不會似這般華麗到無聊,但她亦明白內幕怎樣並不重要,以公主的實力去戰後冗,那是以卵擊石的現行,只要稍稍有些想象力的人便能夠想象出來,那場景該是如何的慘烈。
當時若不是她恰巧在上蓮虛中,因緣際會救得公主,公主的魂魄只怕早就散了,現如今的六界之中哪裡還有趙漓鴛這個人?所幸最終有驚無險,雖然目前二人天各一方,但終有相見的那一日。到那時,自然會知曉事情的來龍去脈。想到此,她頓時覺得心情輕鬆了不少。
“快些走,真是個懶鬼!”那邊的鬼卒粗野的吼道,擡手揚起藍幽幽血淋淋的鞭子,惡狠狠的抽向一隻犯事的死魂。那死魂登時被抽的皮開肉綻,腦漿噴了一地,縮在地上哀嚎不止。俄頃,一身皮肉又長了回去,鞭子再次落下,再次皮開肉綻。如此,反覆了好幾次。紫櫻只覺得肚腹之內翻江倒海,但她只是個寄存在鍾離昧體內的魂魄,噁心到要死也吐不出來什麼,沒奈何只好無聲無息的乾嘔幾下。
“嘔,嘔!”與此同時,那邊的漓鴛忽然跑出死魂的隊伍,踉踉蹌蹌的歪到路邊,扶着一塊大石頭吐的不可開交。
她見着很有些擔心,下意識的瞅向鬼卒手中那陰氣森森的鞭子,不知道公主這樣算不算違反地府規定,那可怖的鞭子會不會抽過去。
鍾離昧看出她的心思,淡淡道:“放心,那些鬼卒是看不到她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