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薄暮茫茫之中,傲然挺立着一座巍峨客棧,其門前的招牌上“悅來客棧”四個大字寫的是筆酣墨飽、力透紙背、入木三分,使得從來對書法無愛的她看的百感交集,熱淚盈眶。她顧不上腿腳痠軟,像見親人一般向着客棧猛撲過去。
“趙姑娘!慢着!”蒙恬忽然拽住了她,一臉凝重,“好像有點古怪。”
“怎麼了?”她很是不解,殷切的看着悅來客棧那塊招牌。多好的一個客棧呀,她看着甚感歡欣鼓舞,怎麼就古怪了。
“趙姑娘,你看那個招牌上的墨跡好像還沒有幹!”蒙恬謙恭有禮的提醒了她一句。
經蒙恬這麼一提醒,她仔細觀察一番,發現確實如此。那遒勁的四個大字水靈靈的,在燈光的映照下散發着盈盈的波光,再細細一看,可以發現邊緣處還有細細的墨跡滲紋。可這又能夠說明什麼,就不興人家店主忽然異想天開今兒個換招牌?
“趙姑娘,依我看,這客棧的招牌是剛剛纔換上的!”蒙恬嚴肅的說道,“我們還是趕緊離開的好。”
離開?如今好不容易從天上降下來個甚得她心的客棧,怎麼能夠說離開就離開?她就不信了,這客棧再兇險還能夠兇險過有着魏良的驛館?不過,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客棧,確實也有些詭異,是進是退,她很猶豫。就在此時,客棧裡驀地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位哥哥好聰明!”
大門裡步出一個乾淨爽利的小男孩,朝向蒙恬笑道:“這位哥哥,恭喜你,你將成爲本客棧今日的第一百零八個有緣人。”說着,他將手中拿着的一個紅色荷包雙手奉上,態度虔誠至極。
漓鴛瞅着來人,對方是一個玉雪可愛的小男孩,立刻湊上前去打算接他手中的紅包。哪料得人家小男孩斜眼覷着她,冷冷說道:“汝非有緣人,退開!”而後看也不看她,徑直走到蒙恬跟前,恭恭敬敬地說道:“有緣人,請您收下本店禮品。”
蒙恬愣了一愣,問:“小弟弟,你這是。”
小男孩笑盈盈的說:“先生真是囉嗦,給你的收下便是,不要白不要!本店今日好歹接納了百十來個有緣人,要是個個都如你這般猶猶豫豫,磨磨蹭蹭的,小店還要不要開張做生意?”
“這個。”蒙恬臉色微紅,染上一絲尷尬,“你們這客棧是第一日開張?”
小男孩笑嘻嘻的說:“那當然,要不,客人以爲呢?”
“可是,收不收荷包與你們做不做生意有什麼關係呢?”蒙恬敏銳的察覺到了小男孩言語之中存在的破綻。
小男孩聞言長嘆一聲,說道:“客官,你有所不知呀。小人有個姐姐生有怪疾,家中爲她治病花了不少錢,可是十幾年來一直都沒好。一日,阿孃夢見一神人,神人告之只要在僻靜的地方開一家客棧,再爲客棧起個白癡至極的名字,倘若有人對客棧的名稱說三道四,必須要以禮待之且奉送紅包一枚,如此一日之內湊齊一百零八人,阿姐的病就有指望了。”
漓鴛覺得這小鬼真是人才,竟然連這麼
狗血的理由都編的出來,虧得蒙恬還聽的津津有味。今日,她就要揭穿這小鬼的西洋鏡,讓他的齷齪靈魂暴露在皎潔的月光之下。實則是因爲方纔那小男孩對她的不待見深深地傷害到了她的心靈,她要狠狠的報復之。當下,她高聲怒喝道:“簡直是無稽之談!荒謬之極!蒙恬,這個小鬼是大大的詭異,他的東西絕對不能夠收的!”
哪裡料得,正當她氣血翻涌,想要跳上店前的那個石臺居高臨下的怒斥小騙子之時,卻被小騙子搶了先。他手腳利落的爬了上去,指着看的目瞪口呆的漓鴛,大喝道:“可惡呀!你到底還有沒有同情心?真是天降惡女呀!阿姐,我對不起您半大不小的人家呀。”
“你,你纔是惡女!”漓鴛氣的口不擇言,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改口,“你是毒男!”
小男孩此時不理會她,只看着蒙恬,見他臉有悲憫之色頓時放聲嚎啕大哭,哭的那叫一個慘烈,若不是這地方僻靜,門前早就圍滿看熱鬧的人了。
“小弟弟。”蒙恬欲言又止,此前從未經過這種事,他也很爲難。身爲一個大男人,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去哄這麼大的一個小男孩,雖然也覺得這娃兒詭異了點,但若是就此離開任憑他這麼哭下去也着實不是辦法。想着今日是君上第一次託自己做事,做的還是一件簡單至極的事情,沒想到竟然到現在都還沒搞定。這麼一想,心中很不是滋味。
罷了,他就不信,接了荷包會發生驚天動地的事情,先哄好眼前的這一個再說吧。想到此,他便伸出手去接那荷包。
漓鴛看了着急,迅猛拉住他的手,急切的說道:“蒙恬,你一向明察秋毫,心若明鏡,今日可不能夠被這麼一個小子給糊弄去,迷失了心智!”
蒙恬被她這麼一說,覺得事情貌似很嚴重,都扯到迷失心智了,他遲疑了一下,那手便停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滯着了。
“先生,你到底要不要收?”小男孩喝道,他終於不耐煩了,也哭夠了。
不待蒙恬回答,漓鴛猛的衝到前面,斬釘截鐵的說道:“不收!肯定不收!堅決不收!絕對不收!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你們可知道,阿姐發起病來是很可怕的麼?”小男孩的聲音忽然變作顫巍巍的,“那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發病什麼的也只是你自家的事情,與我們有什麼關係?”漓鴛冷冷答道。
“是麼?”
小男孩嘴角微揚,浮現一絲狡黠之笑,說道:“既然你如此沒有同情心那我就只好讓你嚐嚐沒有同情心的惡果了,今日就要你們見識一下阿姐的病態,到時候別說我沒提醒你們!”說着,他回頭衝着客棧門高二十四度喊道:“開門,放姐姐!”而後他便盤腿坐在石臺上,一臉看好戲的樣子。
只聽吱呀吱呀,客棧衆門次第開,從裡面連滾帶爬的出來一個披頭散髮的白衣女子。她猛的擡頭,一張塗的慘白慘白的臉嚇的二人呼吸一滯。這哪裡是人,分明是鬼,至多也就是三分像人七分似鬼!只見那類似女鬼一手扒
着門,一手指着蒙恬,慘悽悽的唱道:“姐兒門前一棵槐嘞,手扒槐樹望郎來,弟問姐姐望什麼嘞,我望槐花幾時開,蒙郎,我的那個蒙郎呀!而今你終於來了!”
女鬼衝蒙恬撲過去,動作迅猛兇悍,半點病態也無。蒙恬嚇的臉色發青,頭冒冷汗,渾身上下篩糠一樣震顫,眼睜睜看着那個女子近前卻是無法可想。可憐他一青蔥少年,哪裡見過這陣勢。饒是漓鴛這般見多識廣的,也被嚇的挪不開步。沒想到戰國風水忒別緻,男人只只秀,女人個個強。且不說那架勢,就說那唱歌的聲調吧,端的是慘不忍聞。虧得她聽過烏鴉叫,聽過貓頭鷹叫,也聽過孔雀叫,否則只怕要當場暈厥。
眼看蒙恬就要被那女子撲到,漓鴛出手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開了蒙恬。看吧,男人也並不是時刻都玩得轉的,有些時候,還要靠她們美女來救英雄!她很得意。
那女子撲蒙恬撲了個空,身子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幸虧被自家小弟扶住了。她就勢靠在弟弟的瘦弱肩頭,一手捂着胸口,一手仍舊指着蒙恬,又唱道:“想你,想你,想死你,找個畫匠畫上你,把你畫在鏡子上,一口一口親死你。恨你,恨你,恨死你,找個木匠刻上你,把你刻在案板上,一刀一刀剁死你。惱你,惱你,惱死你,找個瓦匠雕上你,把你雕在尿盆上,一天一天薰死你!”
漓鴛石化肝膽俱裂版。
蒙恬石化瞠目結舌版。
兩個人皆過了老半天,纔有所變化,只不過蒙恬從瞠目結舌版演變成了肝膽俱裂版,漓鴛則悠悠的緩過口氣來。她指着熱情鬼吼了老半天的女人,顫巍巍的說道:“你,你,你。”因爲太過激動,她語不成調,“你”了半天竟然沒說出一句完整話來。
是她,竟然是她!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到底是如何捨得往自個臉上抹那些噁心的塗料的;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唱歌好聽的女人,到底是如何將自家那綿軟甜柔的嗓音折騰成這般乾澀嘶啞的腔調的;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婉約含蓄的女人,又到底是如何讓自己瞬間變的如此熱情奔放的。漓鴛暗自嗟嘆了一小會兒,痛心之極,將蒙恬撇下,衝過去將公良燕拉到一邊。
“燕兒,你這麼做純粹是自毀形象!”漓鴛臉上的表情是沉痛的,語氣是沉痛的,心情也是沉痛的。公良燕可是來秦衆多美女之中的翹楚,自魏國百花園中採來的一朵奇葩,怎能這麼不愛惜形象!難道不指着這一副好皮囊去魅惑阿政哥,博個好前程了麼?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放不下臉面就找不着人!”公良燕比漓鴛想象的要淡定的去了。
“找什麼人?”漓鴛繼續沉痛中,到底是什麼人需要她這種美人做到這般,此人也委實可惡了些。
“近在眼前!”
近在眼前?漓鴛被這四個字震撼到了,她回頭看看,配得上要她如此尋找的人,現場只有蒙恬一個。她嘴角抽搐兩下,壓低聲音問:“你真的喜歡他?”
公良燕甚無語,嘴角也跟着抽搐兩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