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大集。
集市就在鎮子北邊河灘上,趕集的除了鎮子上的居民,更多是方圓幾十裡的鄉下人。
天矇矇亮的時候,河灘上的集市已經開始初具規模。衆多商販已佔據了各自的經營地,忙碌着佈置着各類貨品,吆喝着趕早的人。
我就是醜醜的小媳婦,帶着滿足的微笑。花郎是新婚不久的農家郎,第一次帶着媳婦趕集,大丈夫的自豪掛在臉上。花生大哥裝扮成一個淳樸的漢子,木訥的樣子卻也合適他的性格。
一路走過的商販大聲吆喝着,兜售着他們的東西。花郎給我買了一盒胭脂粉和一個玉簪,給花生大哥買了一頂斗笠和一雙結實的布鞋,給自己買了一隻八哥。
我心裡暗笑:花郎原來比我還要貪玩,不過這一路上有隻會學舌的八哥,倒也蠻有情致的。
優哉遊哉,我一度忘了自己是在逃亡,以爲在和心愛的人一起遊玩。
好容易走過了人流越來越稠密,開始摩肩擦踵的集市。可以看到前方不遠處的的大石橋,我們要過橋到河的北岸。
牽着驢走在前面的花郎,忽然放慢了腳步。
我往橋上一看:上面已經佈滿了持刀的官兵和捕快。
花郎只是放慢了腳步,卻沒有停下,依舊朝着石橋走過去。
領頭的捕快驕橫的攔住我們,厲聲盤問道:
“你們幾個從哪塊兒來?家住哪塊兒?奔哪塊兒?”說的是揚州官話。
我心一緊,忽然想到花郎到揚州不到兩個月,能聽懂揚州話已是不錯了;一張口豈不是露陷無疑?
我正待搶過來回答,花郎已經怯怯的開口:
“我們是丁家莊那塊兒的,家在村東邊桃園。要奔王莊,看丈人爹。”
我不禁一愣,花郎的口音就像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捕快斜了眼我和後面的花生大哥,問道:
“這兩個是你什麼人?”
花郎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說:
“這個是我婆娘。後面是我老表哥。”
捕快掃了一眼醜醜的我,懶得多看一眼,忽然他走到花生大哥面前,問道:
“你家桃子去年賣幾錢一斤?”
前有花郎說家住丁家莊桃園,即便不是果農,也應知桃子的行價。這捕快果真老奸巨猾。
我剛剛放下的心,又一次懸起來。就算花生大哥也會說揚州話,那他未必知道去年桃子的價格。
花生大哥擡頭看了一眼捕快,嘴裡咿呀的嚷嚷了幾句——虧得他機智,竟然裝起了啞巴。
花郎說:
“官老爺,我家老表是啞子。我來告訴你,桃子去年是三文錢一斤。”
捕快狐疑的看了看花生大師,又看了看花郎,揮揮手道:
“走吧。”
我們三人剛踏上橋,捕快突然喊道:
“站住!”
我當是身份被識破,不禁怒從心來,暗自運氣於指,想先廢了這個老奸的捕快再說。
“把鳥留下。”
——捕快說道。
花郎略一遲疑,不情願的把鳥籠子給了捕快。
一直走了一里地,我才終於鬆了一口氣——剛纔的一幕實在驚險,我差點緊張的要死。
花生大哥還是不動聲色,面無表情。花郎卻滿腹心事,眉頭緊蹙。
我見狀問他:
“花郎,剛纔闖過了一關,說明我們的易容還是很厲害的,裝的樣子也像極了。你學方言的功夫更是了不起,我都被你給騙過去了。看你愁眉苦臉的樣子,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花郎沒有直接回答,他說道:
“我們先就近找一個藏身的地方,我還要回去拿回鳥籠子。”
我笑了笑:
“傻哥哥我告訴你,那是一隻普通的八哥鳥。你要是喜歡八哥,我送一百隻最好的給你。”
花郎搖搖頭:
“剛纔沒機會告訴你們:賣鳥給我的那個小販也是我的族人——那隻八哥不是普通的鳥,它關係重大,我必須要拿回來。”
我說:
“既然如此,我陪你一起去。”
花郎道;
“一人行事方便些,你和大師留下等我。”
半天不語的花生大哥忽然問道;
“那隻鳥可是血魂精衛鳥?”
我一怔:那明明是一直普普通通的八哥,不知花生大哥說的是什麼意思。
花郎遲疑了一下,答道:
“大師慧眼,那的確是我族的血魂精衛。既然大師認得血魂精衛,我也不必隱瞞:這一隻血魂精衛事關重大,我必須要將它拿回來。”
我聽着他倆的對話,又是納悶又是生氣:我越來越發現自己什麼都不懂,而最信賴的花郎卻有好多事情在瞞着我;看來我自己纔是真正的白癡。
那倆人顧不上我的情緒變化,看樣子那隻什麼血魂精衛鳥真的是很要緊的東西。我一時也只好自己心生悶氣,不便發作。
跟着花郎和花生大哥相處這幾日,我不知不覺已經學會了剋制和聽從,這種改變連自己都覺得有些驚奇。不過,我還是決定不理他們,也不對那個血魂精衛鳥表現出好奇;我想要花郎主動告訴我,否則我一天都不要理他了。
又前行了幾百步,見不遠處一片水田,旁邊是一大塊平地,一座青磚祠堂立在那裡。我們三人徑直走去,推開屋門,裡面有居住的痕跡,卻並不見人。看來,看守祠堂的人也一早去趕集了,這裡倒是一個清淨之地。
落腳之後,花郎交代說:
”我會想辦法拿回鳥籠,儘快趕回來。如果看守祠堂的人先回來,可以給他一些銅錢,多待一些時候。到了天黑我還回來,那麼儘快離開這裡,在向北三十里外唐鎮的南北客棧匯合。在客棧頂多待兩日,如果我沒有來找你們,那麼懇請大師把花娘送到北冥王府,找一個十五年前在揚州府做府尹的沙家族人。”
聽了花郎的話,我十分緊張,我怕花郎一去不回,一把拉住他的手說:
“花郎,我因爲你才逃婚出來的。要麼你帶着我一起去,要麼我死掉,不拖累你和花生大哥。”
花郎左右爲難,不知該如何是好。
花生大哥忽然說道:
“我去,你們等我。”
花郎道:
“那是我分內的事,怎麼能讓大師去冒險。”
花生大哥只說了一句話,花郎立刻同意了他的建議,花生大哥說:
“我做苦行僧前,是蠱師。”
聖雪域的蠱師,我一直以爲那只是江湖中的衆多離奇傳說中的特別荒謬離奇的一個,沒想到世上真的有這樣的人。而且其中之一還和我朝夕相處了好幾天,現在正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我驚得合不攏嘴,上下打量花生大哥,看的他很不自在。
花郎把我拉到一旁,對花生大哥施了一禮說;
“大師方纔一眼就看出我族的血魂精衛鳥,我應該想到大師身懷聖雪域奇術。有大師出手相助,是我血魂族人之幸。我們就在這裡等大師回來。”
花生大哥還了一禮,說道:
“我們同行,助你,就是幫我自己。”
花郎幫花生大哥改換了一個容貌,衣服也換成了胡商的模樣。這樣,花生大哥怪聲怪氣的腔調也變得順理成章了。
我心中暗自佩服花郎,他也是初出江湖,怎麼能這麼心思縝密,又反應機敏。年輕女子還是很在意自己所愛的人是否出類拔萃的,我那時也不能免俗。我甚至想:要是爹爹和乳孃知道我的花郎如此出色,心裡也會爲我高興的。我的孃親地下有知,更會爲我高興;她如果還在世,一定是最能理解我的人了。
目送着花生大哥揹着行囊走遠,花郎拉着我手轉回祠堂,我一把甩掉他,嘴巴撅得高高的。花郎笑了,他自然知道我的心思,我什麼都瞞不過他。
“花娘,我們一路逃亡,很多事情我要去想清楚,想仔細,所以沒有顧得上告訴你我族的那些事情。你不要着急,我們以後還有那麼長的時間,到時候讓你聽到煩爲止。”
我心裡笑了,嘴上卻說:
“誰稀罕聽你的秘密,你有再多的秘密,有再大的本事,在我眼裡還是那個小癡子。”
花郎賠罪了半天,總算哄得我高興起來,他怎麼變得越來越會哄女孩子了?是不是我改變了他,我不禁有些洋洋自得。
笑鬧了一陣,我想起花郎還沒有告訴我血魂精衛鳥的事情。我忘了自己的賭氣發誓,忍不住問他那到底是什麼?
花郎告訴我:血魂精衛鳥形似八哥,實質卻是截然不同的鳥,它甚至可以說已經不是鳥,而是魂的載體。相傳,炎帝的小女兒在東海邊玩耍是時不幸被淹死。她的魂魄化爲精衛鳥,每日銜着西山木石要填平東海,以報殺身之仇。
千年前,血魂遺族被迫南逃之後,在西南大山中發現了一種形似八哥的鳥,叫起來會發出“精衛”的聲音。族中最智慧的族長認得這是古書所載的精衛鳥,命人大量的捕捉;並經過若干代的特殊馴化和改造,最後把精衛鳥變成了魂的載體。
這馴化和改造的手段,就是蠱術的發端。後來,這種改造活物的神奇手段傳到聖雪域,獨成一脈,發揚光大成了最神秘的蠱術。
那第一隻變成血魂精衛的鳥,載的正是第一代族長的一部分魂魄,那也是古老皇族不滅的靈魂。當這隻鳥壽命快盡的時候,身上的魂魄會被轉移到下一隻接任的血魂精衛身上。如此得以傳承,生生不息。
承載着皇族靈魂的血魂精衛鳥是血魂遺族中最神聖的鳥,被尊稱爲:帝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