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炷香的工夫,堂外搜捕之聲不絕於耳,堂內則異常肅靜。
婉媚暗叫糟糕,有應嘯天親自坐鎮,仇諾怕是插翅難飛了!她心中焦急,面上卻不敢流露分毫,惟恐被人看出端倪。
應嘯天在上首巋然就座,瓊瑛、琦瑤給他上了一盞清心解暑的敬亭綠雪,蘇老爺則在一旁陪笑。
應嘯天並不飲茶,只用目光拂過神色各異的蘇府衆人。除了蘇老爺夫婦和一應僕從,也還有幾位小姐模樣的妙齡少女,一個個容貌姣好,眼含羞怯。其中一位稍顯嫺婉淡靜,正是他昨日見過的蘇大小姐。
她的妝容一如既往的清新素淨,穿一身淡荷綠色的衣裙,一如溪邊的田田蓮葉,更顯得肌膚清透,如玉如瓷……
他驚訝自己竟然起了異樣的心思,於是偏過頭去,端起茶盞,吹開茶沫,靜靜喝茶。
他想起昨天傍晚,秀卿來左營尋他,問他要一種御用藥膏,說是爲自家表妹求的,又代她送了一隻錦袋作爲謝禮,讓他頗感意外。
秀卿難得開口求他,他自是一口應了。那藥膏他身邊常備,只是從來不用,當即取了一盒。
至於那謝禮,他不過隨手放在一邊。後來見秀卿一直笑眯眯的,眼含期盼,他纔打開來看了。只見那深青錦袋上繡了幾株墨竹,袋內則裝着一隻半透明的石刻貔貅,約莫半掌大小,通體瑩潤無暇,入手之後,果然清涼無汗……
想到那份別緻的謝禮,他如今也還心中一動。秀卿的這位表妹出身商家,竟也頗有情致!可憐她蒙冤受辱,還受了外傷……
他胡亂想了半刻,副將秦敖便將搜查結果報了上來,只說其他各處都已搜遍,並無異狀,只有臨仙閣尚未進去。兵丁們原待直接闖入,但秦副將原是端王府的家將,知道這臨仙閣有些來歷,特意前來請示。
應嘯天面沉如水,眉間擰出兩道好看的紋路,“既是如此,那我親自去吧!”說着便當先而出。
蘇老爺心中打鼓,急忙領着一家人,匆匆跟在後面。
衆人到了臨仙閣外,只見數十個兵丁早將這院子團團圍住,一個個嚴陣以待,莫說是人,就連一隻鳥兒也飛不出去!
婉媚心中急慌,怎麼辦,仇諾,難道你只能束手就擒?外邊這般聲勢浩大地搜人,你在裡邊一定聽到了吧?你可想好了對策?
應嘯天盯着眼前的院子,他根本還未進去,卻已感到撲面而來的荒涼之意。十年了,他十年沒有來過這裡……從前孃親住在這裡,他在她膝下承歡,而今物也非,人也非……
他攥緊空拳,緊抿雙脣。若有賊人膽敢冒犯此處,那就只有一個下場,死!
“開門!”秦副將冷聲下令。
“是,大人請稍等!”蘇老爺抖抖索索道。看應大人又傷感又冷酷的模樣,就知道婉媚說的是對的,幸好沒有派人進去打掃!
他看向管家李德福,李德福立時趕到門邊,將鏽跡斑斑的大鎖打開,推開大門,顯出裡面的叢叢蒿草。
應嘯天的面上閃過一絲痛苦之色,擡腿就要邁入。
“等一下!”婉媚忽然挺身而出,擋到了他的面前。她已是顧不得許多了,只望拖延半刻,希望仇諾盡找到出路!
“蘇姑娘,你有何貴幹?”應嘯天居高臨下地打量着她。
婉媚在他強大的目光下微微有些發憷,她腦子轉得飛,“……大人,民女家中有幾隻小貓小狗,偶爾會在這邊出入,還請大人搜查的時候,不要誤傷了它們……”
“唉呀,婉媚,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管這些做什麼,沒的耽誤了大人的公務!”蘇老爺氣急敗壞道。
“哼,瞧她那樣,想引起應大人注意,也用不着這種辦法吧!”婉嬌嘟着嘴,湊近婉嫣的身邊,輕輕嗤了一句。
婉嫣的心中也不是滋味,大姐近日慣會在爹爹面前裝可憐,在冉二公子面前扮淑女,如今又在應大人面前故作善良……竟是左右逢源,把自己生生擠到一邊去了!
其實她甫一見到應嘯天,心懷便是一震。她爲人驕矜,嘴上雖然不說,心中到底自負美貌,卻在見到應嘯天之後,立時驚爲天人!然而他美則美矣,卻絲毫無損皇族威勢,舉手投足之間淡然自若,天生一種王者之尊、睥睨之氣!
這樣的人,無論是風采、權勢還是手腕,都比冉二公子更勝一籌!他,纔是配得上自己的人!雖然地位懸殊,但只要他尚未娶親,她便要爲自己爭取!
應嘯天回過頭來,陰冷地望着婉媚,沉默了半刻,薄脣裡擠出幾句話,“好,本官知道了!——請問蘇姑娘,本官可以進去了麼!”
他的表情彬彬有禮,但他的語氣,卻表明他非常震怒!
婉媚的背脊冒起了涼意,謙恭一禮,“多謝大人!大人請!”
“大人,請讓屬下陪同!”秦副將忽然躬身請命。大人雖然是一等一的好手,但萬一賊人不止一個兩個……
應嘯天漠然應了,二人步而入,高大的背影旋即消失在荒蕪的庭院中。
婉媚無望地望着門裡,一顆心高高提起。仇諾,你在哪裡,應大人可是親自來了!
事到如今,也許只能聽天由命了吧!如果仇諾真是個十惡不赦的強賊,那她也算仁至義盡了。但是,如果她的感覺是對的,仇諾並不是傳說中那種是非不分的人,還請各路神佛護佑於他,千萬不要被應大人逮到!
四周一片靜謐,等待如此漫長,婉媚彷彿能聽見自己的呼吸。一旁的石榴見她緊張,連忙握住了她的手,只覺得她手心微微汗出,一片冰涼。
應嘯天很走過東院,一路上只見諸物蒙塵,蛛絲結網。曾經的雕樑畫棟,如今的朱漆剝落……如今沒有當年那樁變故,他們一家人,如今又會怎樣呢……
他收回思緒,專心地察看地上,卻沒有發現任何腳印。
是下屬們錯報了消息,還是那賊子的武藝過於高強?他若有所思地停住腳步,凝神細聽,可是四下裡仍是一點聲息也無。
他回到前廳,與秦副將碰頭。秦副將雙拳一抱,面有慚色,“啓稟大人,西院沒人!”
“我查過了,東院也沒人。”他的眉頭再次擰起。
他們互看一眼,面色都有些凝重,轉身去了後堂查探,伙房雜房也都沒有放過……但,還是沒人!
看來只有兩種可能,要麼那人在他們來之前,便已經走了,要麼那人在他們眼皮底下,憑空消失了!
想到這裡,他示意秦副將在外等候,自己則徑直朝院中的某處走去。
他走到母親從前住過的臥房,來到一處博古架前,仔細一看,果然見好幾個落滿灰塵的瓷瓶上,都有一點新鮮的手印!
他小心地轉動其中一個瓷瓶,牆後輕輕啓動,露出一條深深的通道。他蹲下一看,那地上的灰塵上面,赫然有兩行淺淺的腳印!
哼,果然是這裡!
那麼,他知道賊人是誰了!
應嘯天一臉鐵青、大步流星地從臨仙閣出來,衆人一看他神色,就知道他撲了個空。
蘇老爺小心翼翼地問道:“大人……”
應嘯天冷冷道:“本官來錯地方了,此中無人!”
婉媚心中一驚,不自禁地輕吁了一口氣,一顆懸着的心總算放下。可是,怎麼會沒人呢?難道仇諾當真隱藏得那麼好?
應嘯天回頭一看,目光極是銳利,“怎麼,蘇姑娘好像如釋重負?”
婉媚心口小鹿亂撞,“沒,沒……我只是慶幸蘇府平安!”
應嘯天向身後陰沉發問,“秦副將,剛纔搜查的時候,你有沒有看到貓狗的痕跡?”
秦副將沉聲應道:“回稟大人,沒有!”
應嘯天冷冷一笑,“蘇姑娘,本官善意地提醒你,別把他人當做傻子……你是一個姑娘家,有些事,你可能玩不起!”
婉媚心口一寒,垂頭望着他的皁靴,未敢應聲。
應嘯天一言不發地走了,他甚至連眉毛也沒有動一下,可是所有人都感覺到,他已經怒不可遏了!
秦副將步跟在他身後,“大人,那我們接下來該當如何?”
“收隊!回營!其餘的事,本官自去理會!”他握緊了拳頭,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
“是!”秦副將肅聲應道。
他要親自出面?那是不是說,他其實還是找到了線索?婉媚狐疑地想着。
應嘯天氣勢洶洶地走了出去,秦副將朝兵丁們做了一個撤退的手勢,兵丁們整隊而出,腳步聲整齊劃一。
蘇老爺心口一鬆,擡袖擦了把汗,緊趕慢趕地送了他們出去。
其他人也還心有餘悸,各自散了。婉媚在石榴的攙扶下,恍恍惚惚地回到了紫竹軒。既然應大人說臨仙閣沒人,想來仇諾真的已經走了吧……
啊,這樣也好,自己本就不該與他們多有接觸!她只是一個千金小姐罷了,吃茶繡花,議親待嫁,纔是自己的正事啊!